第4章  溜溜

第四章、溜溜
鼓足全部勇气的一声“对不起”,还没真正出口,就因为服务生妹妹恰到好处的敲门上菜,而不得不生生咽了回去,韦乐生被噎了个正着,忙低头捂嘴干咳。
傅元嘉淡淡的低音从一侧传来:“怎么了?感冒了吗?”
“没有,没有。”韦乐生重新坐正,只觉得两颊发烫。
到底是怎么了?
眼前的傅元嘉明明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行,然而韦乐生却近在咫尺地感受到强烈的压迫,那力道大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不遗余力地挤压他两肺的空气。
韦乐生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些逾常。
傅元嘉没有追问,伸手取过韦乐生面前的汤匙,从热气腾腾的汤盆中舀起两个鱼丸子,放入韦乐生碗中:“鸡汤浸丝瓜鱼丸,元应最喜欢的菜,你尝尝看。”
香气扑鼻,但勾不起韦乐生的食欲,他有些战战兢兢举起筷子,夹了一颗鱼丸往嘴里送,眼角瞥见傅元嘉从衣袋中拿出一盒烟,在桌上轻点了点,搁在旁边。
“老板怎么不吃?”韦乐生强行吞下了鱼丸,挤着嗓音开口。
“主要是请你。”傅元嘉应着,手又不由自主地摸向一边的香烟盒。
韦乐生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老板想抽烟就抽吧……不过……还是戒了好……”
话出口后他有点想咬掉自己舌头,后面加那几个字做什么?
多余。
傅元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不以为忤地笑笑,把烟盒放回衣袋中,摇头:“谢谢你。但强迫别人吸二手烟并不道德。你抽吗?”
韦乐生点头:“以前抽的。所以老板不用介意。”
“现在不了?”傅元嘉的口气有一分好奇。
“不了。”
“……戒了?”
“嗯。”韦乐生看着傅元嘉,踌躇着,慢慢地回答,“活下去了,就活好一点吧。烟总不是太好的东西。”
傅元嘉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两人再度陷入各自的沉默。
打破僵局的依然是送菜来的服务生小姐,她放下菜,笑颜如花:“请慢慢享用。”,随即退下后轻轻合上门。
韦乐生这回眼疾手快地抓起公筷就往傅元嘉碗里夹去了白切鸡腿,蓦然拔高音量:“老板您吃鸡吧!提前祝您生日快乐!”
傅元嘉哑然片刻,失笑:“你还是别叫我‘老板’了,听着别扭。”
“那……领导?”韦乐生试探。
“……叫名字就好。”傅元嘉瞥了眼韦乐生,“你怎么称呼元应的?”
韦乐生只觉得心里倏然一痛,情不自禁地再度垂下头,讷讷:“平时就叫小傅。”
傅元嘉“哦”了声,又问:“那他呢?怎么喊你?不会是韦哥吧?嗯?”
韦乐生被傅元嘉突如其来的调侃呛得喉间一哽,抬头却见傅元嘉眉眼唇畔都微微带了些笑意,那本来显得过于刚劲的容貌,被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柔化了许多,那稍稍上扬的眼角,与傅元应是何其相似啊!
“不、不是,”他被这陌生而熟悉的傅元嘉吸引得出神,过了三四秒钟,他才如梦初醒般,期期艾艾地回答,“元应叫我‘乐哥’,他说‘生哥’不好听,像在叫一棵生菜。”
傅乐嘉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韦乐生的心湖被这短暂的笑激起阵阵涟漪,他忙不迭地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吧……虽然你应该比我小,但毕竟你曾是我弟弟的前辈,可以吗?”傅元嘉笑过后,认真地问。
“那我……”
“大傅?不好听。我们又不航海。”傅元嘉的态度仍然很认真。
韦乐生一时无言以对,他突然发现,可能由于距离和元应描述的关系,对傅元嘉产生了些许的误会。
这位在公司鲜少见到笑容的傅总,在某些方面,与直至离去都未脱天真的元应,还挺有相似的地方。
不愧是兄弟。
“不能叫‘老板’?”韦乐生看着傅元嘉摇头,“那‘傅总’?”
“你送了一只猫给‘傅总’?”傅元嘉蹙眉,“是这样吗?”
韦乐生叹了口气:“那……元嘉……呃,大哥?”
傅元嘉的神情骤然一僵,韦乐生几乎立刻意识到,那个“大哥”的称呼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傅元嘉的心脏,他有些慌,赶着要解释,还没出声,傅元嘉已经微微一笑,说:“乐生,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打算做什么……只是,你今天给我送猫,让我觉得,如果世界上还有人也会想念元应,那个人应该就是你了,就是这样……才叫上你……”
他看着韦乐生,抿了抿唇:“一会能上我那看看猫吗?我很少接触那种……活物。”
韦乐生忍着心间的五味杂陈,重重点了头。
三菜一汤,都是精致款的粤菜,但就餐的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尤其是傅元嘉,只是勉强喝了几口炖汤。
韦乐生也曾身处烟鬼众多的环境,他当然看得出来,尽管神色自若,但从极力克制却仍然不自觉地摸向衣袋的手,傅元嘉上桌没多久就已经在忍着发作的烟瘾。
匆匆把每道菜都尝了些,韦乐生扯过餐巾纸擦了擦嘴,向傅元嘉汇报:“吃好了,我们去看猫吧。”
傅元嘉的目光扫过餐桌:“你没吃多少。”
“比你吃得多。”韦乐生坦然。
“也是。”傅元嘉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打包回去吧,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想吃了。”
结账后到了外面,韦乐生琢磨着要不要主动提议自己开车,念头还没转完,傅元嘉已经上了车,他没辙,只好再度硬着头皮坐进副驾驶座。
算啦,这年头,老板给打工的开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没必要如坐针毡。
一路无话,夜色沉沉,城市大道上仍忙碌如白昼,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偶尔阻滞下来,韦乐生尝试开口,瞟向傅元嘉,语言又被他那聚精会神目视前方的模样给踹回了喉咙里,不由地嗓子眼发干。
也好,如此他便可以全心全意地在压抑咳嗽感了。
压抑中,车子开进湖滨小别墅区,韦乐生上午才刚刚来过,他方向感很强,当傅元嘉开着车转过方向时,知道马上要到达目的地,他不由在座位上全身紧绷。
顺利地停车入库,傅元嘉熄了火,瞥了眼僵直的韦乐生,打开了车门:“别担心,一会我送你回去。”
韦乐生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担心回不去的问题,冷不丁地想到,作为傅元应的哥哥,兴许这么多年来,傅元嘉都是习惯于照顾者的身份吧。
怜弟如子的兄长。
莫名就生出些许的难过来。
傅元嘉见韦乐生脚步迟疑,倒是又起了新的误会,他皱着眉,语气低沉:“你又在怕我?”
韦乐生一时无言,他做人做警察那么久,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认作胆怯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仍觉难受,也必须勇往直前。
进了屋,傅元嘉打开客厅顶灯的开关,两人不约而同地四处巡视——
没有猫影。
傅元嘉直接转头问韦乐生:“猫呢?”
韦乐生一声“啊”,定了定神,拉开嗓子,开始呼唤:“溜溜?溜溜?”
猫并没有出现。
“难道已经跑走了?”傅元嘉的口气满是不确定。
“不应该啊。”韦乐生说,“我离开前还特地检查了一下,房间门跟窗户都关上了——应该跑不掉的,找找看吧?”
傅元嘉边点头,边把客厅的落地台灯也打开,两人一通寻觅,甚至连沙发底也找过了,仍然没有找到那只小猫。
“会不会在楼上房间?”
韦乐生摇头:“我觉得老板——傅先生……元嘉你可能不喜欢让动物进房间,把几个卧室的门全都关上了。”
傅元嘉一挑眉:“出不去就行。你喝点什么?矿泉水?对了,酒喝吗?我从来不一个人喝酒,正好你在,要不要来点?”
“……我没关系。”韦乐生直觉无法推拒,“可以喝点。”
“那你先坐,等我一会儿。”傅元嘉说着,就往里面走去。
韦乐生白天刚来过,此时傅元嘉不在跟前,他也瞬间没那么拘谨,寻了沙发的一角,刚刚坐下,屁股都还没捂热,就听到内里倏然传来傅元嘉的一声惊呼。
他一弹而起,循声冲过去,三步作两步扑到厨房,眼前情形却令他不由愣在当场:
就见傅元嘉背靠着冰箱,一手拿着长颈酒瓶,一手提着加了冰块的俩酒杯,神情呆滞地向下看着。
一只甚至成年男子的巴掌还要小的黑白奶牛猫,正牢牢地攀在傅元嘉的裤腿上,它似乎也被异响惊了,不动弹了三秒钟,又开始前脚后脚左右左右地沿着傅元嘉的裤子往上爬。
傅元嘉呆若木鸡,表情复杂。
韦乐生强忍住笑意,上前一手拎住小猫的后颈,小心地把它跟傅元嘉的裤子分隔开来,抱在怀里。
傅元嘉终于把憋着的气长呼了出来:“它……干嘛要爬我的腿?”
“喜欢你。”韦乐生脱口而出。
他突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妥,可是从傅元嘉那居然还带了点敬畏的神色看,理性而大胆的风投人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傅元嘉把酒杯和酒瓶放下,指了指小猫:“在笼子里的时候看起来没那么小。”
“刚断奶没多久,还是小猫。”韦乐生把怀中的小猫往傅元嘉面前一递,“要抱抱看吗?”
他看到傅元嘉的喉结明显地上下一滚。
不会吧?
这个男人难道从没抱过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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