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马车交锋

在同僚们和鬼算盘对峙时,段义早早驾着马车去了常安坊。
对于这个‘马夫’差事,段义极为不满,他也是凭借灵感强,操控一手鬼物的绝活编入夜骁卫,就算是个类似师爷一样的编外职,那在他看来也是头一份,是对他能力的认可。
而现在,一个小尼姑居然也能进夜骁卫了,这算什么?就因为有什么传奇在身?一个没有影子的东西也能说有就有?
他心里早就有些微词了。
平时忍忍不说也就算了,没想到这跑腿活居然就这么落在了他身上。堂堂夜骁卫要去接一个小尼姑?呵…………
半个时辰之后…………
鹿行空终于找到了接应她的同僚。一位脸黑的青年,二十岁上下,自称段义,面无表情地瞪了人一眼后,将夜骁卫的铜牌伸到了人眼皮子底下晃了一个影子,表明她没认错人。
当然,后来她才发现那段姓青年的脸其实不黑,都是气的。
任谁等人等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什么好感的家伙,心情自然会不爽,这种不爽大大方方表现在脸上,自然就黑了。
“所以,你就是那个行空?”黑脸青年大剌剌说,下垂眼睁圆,底下黑眼圈厚重,冲口而出的火气明摆着对长时间等候很不满。
鹿行空连忙合掌,语带歉意:“贫尼便是,路上耽搁了,还请兄台见谅。”
“行了,行了,赶紧上车。”
“有劳了。”鹿行空跳上车,屁股还没坐稳,马车就如同脱了缰一般,起飞了。
“驾——”
“嘶!”鹿行空一头撞上车辕,眼冒星星。
这车速太夸张了吧,感觉能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倒腾出来。
她护着脑袋忍不住高声大吼,声音大得一百米内的行人都能听见。
“段公子?这马怎么了?”
“可是发病了?要不先停一下,这样大街上横冲直撞伤着人,罪过就大了。”
说罢,又冲着路边几百米开外的行人大喊。
“喂!前边的!躲一躲!让一让!马儿——失控了!!”
黑脸青年冷哼一声,面色更黑了,他身子不情不愿伏下,轻轻一拍马脖子,马车立即安稳了下来。
鹿行空长呼了一口气。
行叭,有分寸就好。
耽搁了这么久的功夫,同僚想要给新人来个下马威也能想象得到,不怕搞事,就怕后边抽冷子阴人。
行了半里路,鹿行空觉得黑脸青年一时半会儿不会再作妖了,便直接在马车里打坐起来。
说起来,自打她从长孙如兰那儿脱身之后,这右手就有些不太对劲,灼热像从骨头里冒出来,烧得人心慌。
此刻,她静坐了好一会后,灼热依然存在。
手上没有伤痕。
这绝不是什么摩擦引起的热。
鹿行空冷静地回忆了这一番下山后所有行为,确定是见完长孙如兰后发生的事。
只是,无论是那位护卫,还是叫阿雪的丫鬟,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们也不像是会暗算一个路人的样子。
更何况……
这种灼热不像是毒,没有灼痛感,而是玄而又玄的什么东西……
鹿行空闭上了眼睛。
她陷入冥想之中,身外一切有迹可循,车轮碾过石板,小孩儿追逐吵闹,邻里互相招呼,妇人轻哼胡调,走贩吆喝叫卖……
外界的吵闹一一掐灭,鹿行空听到自己的呼吸,她感知到皮肤的瘙痒,疲累……因外界忽然阴冷而生的鸡皮疙瘩,然后就是右手手心那一团滚烫,如火。
她心里微微一动,闪过一丝明悟。
这是灵魂主动与肉体相融发出的炽热,因缘的结余,缘灭后的馈赠。
这时,马车忽然一酿跄,鹿行空光脑袋再一次磕到车沿。
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阴暗,一双硕大而赤红的眼睛紧贴着鼻尖,一张尖牙密布的大嘴张开,口中忽然而来的腥臭气息直喷人脸上,浑身散发出的阴冷之气沁入骨髓。
一只猴子似的鬼物正蹲在她眼前,以捕猎者的姿态锁定了她,而它的身后,至少四只一模一样的家伙同样用赤红眼珠子盯着。
寒碜,凶煞。
鹿行空吓懵了。
入定刚醒来,五感展开,瞬间接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冷汗瞬间就唰唰而下,以为自己入魔,陷入幻相中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右手下意识一抬,直掌一推,手心迅速亮起一道金芒,如电弧沿金属遁去,鬼物来不及逃脱,黑与金之间滋滋作响的黑烟徐徐冉起。
不过一眨眼间,那么一大只鬼物凭空消失,这意外攻击给剩下四只鬼物极大的震慑,它们吱吱尖叫,瞬间便逃走没了踪迹。
……
马车从阴暗可怖中恢复了,街上吆喝叫卖,车水马龙声重新入耳,鹿行空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而马车恰到好处的忽然歪了一下,前边黑脸青年就在刚刚,酿跄了一下,瘦长身形更是单薄了三分。
鹿行空眯了眯眼,似乎猜到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迟到了半个时辰吗,这人的心眼是芝麻做的吧,两次三番搞事!
她很想狠狠将黑脸青年踹下马车好好感受一下她的愤怒。
哦,看在这家伙是同僚份上。
鹿行空连着深呼吸了三次,按下性子,冷冷道:“方才五只小鬼是你放出来的?”
段义身体僵住了,刚刚木行鬼被重创,其实自己也被反噬,丢脸丢大发了。
他脸色暗沉,嘴上却不得不以一种开朗的语调抱拳道歉:“开个玩笑,在下只是想见识一下新人的本事,吓吓人而已。没想到行空法师法力强盛,不过随手一动,鬼怪就飞、灰、湮、灭!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成为夜骁卫的外编人员,佩服佩服。”
段义心头都在滴血,反噬的伤倒是无所谓,谁养鬼不虚弱身子?最重要的是五行小鬼中才打了个照面就少了一只,五鬼阵的威力大打折扣,重新补上一只至少要养三个月。
鹿行空撇了撇嘴:“呵,我还以为自己被什么邪魔之辈挟持了。”
“呵呵呵……这个……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段义陪着笑脸,硬挤出来的笑像是能再一次倒人胃口了。
鹿行空心下暗骂了一句,决定安抚好第二次受伤的胃。
“行了行了,赶紧走,别迟到了。”
马车继续向前,比之方才安稳了不是一点两点。
鹿行空面无表情抬了抬手,方才那一掌金芒似乎只消耗了一点点能量,没错,她将手心的灼热命名为‘能量’,可以转化为金芒,能对无形鬼怪造成致命伤害。
至于它的来源,鹿行空心灵澄澈之际,冥冥之中明白了过来,那是佛色光子的力量。
要让佛色光子转化为主动技能,她平时需要主动和这个世界结因,通俗点说,是要对人产生影响力。
比如方才敷衍……哦不,开导长孙如兰。
因。
影响。
佛色光子和佛门有关,而佛要人修行,还要渡人,要她主动融入这个世界。如此一来,她作为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熙熙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出世心态得翻个转。
……
鹿行空挑开马车帘子,帘外薄雾已散,早秋的阳光穿过一千年的时光,照耀在一千年前的大地上,恍若亘古巨兽的目光注视着她。
鹿行空错开光线,忽然说道:“段公子,今天的案子,你可了解一二?”
段义身形一顿,像是吓到一样,半响才出声:“据陶帅的判断,应该是一枚鬼画符出世。”
“哦?”鹿行空饶有兴趣。
段义心虚,见她有意了解,连忙将知道的信息全盘告知:“是米宅四郎报的案子。今日卯时三刻,米四郎亲自来官署请陶帅处理,听说他已经用咒拦下了鬼物,只等着高手降伏它。”
“姓米?可是粟特人……他们也会降妖除魔?”段义点了点头,“不错,正是粟特胡商,商人天南地北地行走,翻山越岭,四处落脚,少不得会遇见什么邪魔鬼怪,手头上总会备上好的符咒,法器。这些人比平常百姓还能应付这些呢。”
“这么说,这次的鬼画符岂不是很强?连米家都要求助官署。”
“呵呵……”段义讪笑一声,得了,任谁强也没你强,一招干掉一只鬼,“也未必,胡商嘛,总喜欢结交人,这么一个除鬼的机会来了,米家就算能搞定,也会求助夜骁卫。”
“毕竟这事完后,都会附上委托金,大家一来一往,商人就搭上我们夜骁卫了,这事挺常见的。”
鹿行空颔首,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那委托金有没有咱的份,要不过去的时候多刷刷存在感?
……
米宅。
不愧是富商之宅,一眼望过去宅基地占据了大半个巷子,翠瓦朱墙,明丽夺目,屋檐雕饰,精巧之极。
胡人住的建筑向来浮夸艳丽,架不住风格确实好看,也难怪以后会在整个长安流行起来。
瞧瞧宅子前边围了黑压压一大圈看热闹的邻里。
多受人欢迎。
鹿行空还在暗地里吐槽米宅的建筑风格时,段义早已下了马车,举起那张宝贝夜骁卫令牌,冲着人群大喊。
“让让!让让!别围在这里,夜骁出入,让开点。”
……
“害,这是又有人过来了?这么快?!”
“哎,这位兄台,你知道里面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点消息啊。”
“刚刚出去了俩仆役,快马加鞭哪,说是去请高人去了。”
“嘿!莫非之前请的师父不顶用?”
“……”
鹿行空匆匆跟上段义的脚步,心下很不安,周围人只言片语就拼凑出了里边光景不太妙的样子。
正面战场很快展现在眼前。鹿行空眉头狠狠一跳。
宅子中庭像是陷入了结界一般,连绵高树阴森昏暗,四合环院阴风飕飕。
和尚在念经,血丝从嘴角流下,道士就这么躺一边,像是挂了,状况稍微好一点的几位黑色制服卫兵七歪八扭站着,个个双手握刀,刀上赤芒时有时无,一条极细的线将所有的刀连接在一起,刀光每每闪动一下,正对着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凌厉的咆哮。
然而最震撼的不是这个。
而是忽然从黑暗中拔地而起的巨型幻影,从透明渐渐明晰。
鹿行空眼睛看得发直,这种3D裸眼奇幻大片是她该看的东西吗?
“开塔了,开到了第六层……开到了六!……”段义微弱的耳语在旁边响起,他似乎也被镇住了,一动不动。
眼前如同台风过境,所有的东西摇摇欲坠,像是要遁入平行时空,要将整个庭院肆虐而去,然而,却有什么东西将所有的‘场’连接在一起。
那是一座‘塔’!
不是真实,却胜似真实的‘高塔’!
……
这是陶落英的塔!
迎风登巽塔,手可接星辰!
朱瓦经霜冷,敢教万邪惊!
夜骁卫能立足于长安最大的依仗就是陶落英的‘塔’,它因人的精神力一层一层构筑,点成线,线成面,面有六,层层叠加,徐徐精绘,最后如长剑击空,引动风云,上接虚空星辰之力,下承大地厚土之重,塔成,可镇压天地之间一切邪祟之物。
【这巽塔若是到了第九层,力量无邪不摧,所有魑魅魍魉飞灰湮灭!你一定要足够强大,强大的精神力量能绘制出整座九层塔,此生你要是不能见到第九层塔,那会是你一生的遗憾,也会是长安这一代百姓的遗憾。】
这是母亲沈中雁说的话,话里话外自豪满满。无与伦比的巽塔,可望不可及的第九层,那些憧憬,期盼,负重,陶落英一直牢牢将它留在记忆深处。
可惜,她这么多年努力修行,也不过将塔修到第六层。
远远不够!
六层塔的力量不足以摧毁这只鬼画符,为什么?!
陶落英的眼睛熬得通红,塔是精神所幻,构建、维持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榨取出人本身的潜能。
塔身的光有些黯淡了,像是一直在勉强,它的主人不能给它足够的力量。
陶落英看见了苦苦支撑着驱魔阵助她后方的同伴们,咬咬牙,还是不想放弃。
卡擦卡擦,镇守阵点的夜骁卫骨头嘎吱作响,移动一下都甚是艰难。
“陶帅,阵法快要支撑不住了。”
“鬼气在侵蚀我们的精力。”
“……”
她像是听见了同伴们想要说出口的想法,不是懦弱,不是怯战,是事实本就如此。
没错,事实如此。
鬼算盘在有意识地消磨阵法,它的力量比它表现出来的还要强大,更有耐心,它出手永远留有余地。
塔对它有伤害,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教鬼丧失理智。
它看出了她“绘塔”的艰难,狡诈的家伙只需要暗戳戳等着塔的主人精力不支,精神一崩,反噬自身。
……
“怎么回事?驱魔阵开了,陶帅都已经祭出第六层塔了,阴气怎么还是这么浓烈……平时,塔只要搭三层,什么鬼怪都不在话下的……”
“鬼画符的本体呢?为什么不直接毁掉?要迂回的开塔镇压?!”
段义嘴唇都在发抖,他不是傻子。这个鬼画符不同寻常,它超出了常理,不能等同视之。
段义没再管鹿行空,直接冲了进去。
“陶帅!”
“它已经消化完了十个生魂,实力又一次大涨,驱魔阵只消耗了它三成力量。”
“塔的力量也镇不住它,见鬼了!阿虹,你再坚持一下,我收塔,准备换阵。”
“陶帅!”
“段义,你来干嘛,算了,正好你补一下坎位缺,换‘九阳缚阵’。围困它,直到……过来。”
“米家的金骨符咒还有半刻钟失效,一旦它逃走,后果不堪设想。”
陶帅咬牙说道,赶过来的段义不是高手,只能补个阵,也许能坚持一刻钟……就算金骨咒失效了也能……等到……希望……
这时,她瞥到了另一个没什么用的家伙,“行空,这里没你事,离开!”
鹿行空没动,像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怎么不走?!”陶落英吼,声音近乎破音。
鹿行空:“陶帅,你说的金骨咒是门上挂着的那个吗?它好像已经提前失效了,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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