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守道最终还是没有等到王老宣布‘君子菊’归属的那一刻。
长孙如兰的失踪像是一个惊雷，将他从阳光太亮照得人不太舒服的假阳天中惊醒了过来。
醒后，是一种茫然，一种无所适从。
“唔，我不知道，”他慢慢回忆长孙如兰长大后的印象，“她喜欢衣华服，驾牛车，大城小巷乱逛，走遍长安城里每一个地方。至于结仇？我不清楚，不清楚她有哪些手帕交，更不清楚她会和哪家娘子有了冲突？”
“那会和你有关吗？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长孙娘子和你关系匪浅。”鹿行空说。
“我吗？不，不可能……”萧守道否认得太急切，似乎不想沾上一丁点因果关系。
“你也说过，她可能是妖鬼劫走的吧？普通人不会和妖鬼混在一起。”
“可是你拜在了玄都观下，一心想着仗剑斩妖除魔。”唐观微妙地泄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萧守道大大咧咧坦白道：“可是我长这么大都没怎么见过鬼物，上次在崔宅，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它们。难不成是上次的事？它的同伴来了，想要报复，结果连累到了兰娘？”
“怎么可能？灭杀双灯鬼的是我，别说得好像是你的功劳一样。”鹿行空白了人一眼，“你太小瞧鬼画符了，鬼物哪来这么多手段，想报复直接找我就好了，至于隔了几个大转弯找上长孙大娘子？”
“那你为什么说她的失踪可能和我有关？”
鹿行空冷漠地抛出另一个猜测：“当然是因为情杀啊，情杀是各种案件中占比较高的一种啊。或许有人看不惯长孙大娘子纠缠于你，驭使鬼物来替你解决这个麻烦呢？”
萧守道一悚，哪里来的变态盯上了他？！
“慢着，我觉得这个不太可能。”唐观若无其事地抬了抬手，“那个，行空小师父，你别看然兄风姿甚美，仪表堂堂，其实他性格很狗，这么多年来，也就只会看脸的长孙大娘子心仪他，长安城的贵女们没怎么看得上他的。然后呢，他又姓萧，普通人家的闺女根本不敢凑上前来高攀，所以呢，情杀什么的，真不能呢！”
“喂！你还是我好友吗？！”萧守道腮帮子一鼓一鼓，气急了，又不能真拿爆料的损友怎么样，憋成了内伤。
“原来如此，”鹿行空合掌，正儿八经的接受了情杀的概率很低的结论，然后接着严肃分析，“既然与私情无关，那就是这场赏菊诗会有问题喽。”
“咦？为什么？”
“也许有人不想她出现在赏菊会呢？”
“不太可能吧。”唐观有意反驳，“赏菊诗酒会聚集的都是才学之士，长孙大娘子去不去诗会也影响不了什么。反正最后君子菊照样会赐予其中一个人。”
“所以说，她干嘛不好好呆在家？”萧守道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气急了埋怨道，“本来今天都已经不打算出门了，结果，又临时跑出来，连护卫都不多带几个。”
鹿行空没有说话，忽然听到萧守道带着担忧的抱怨，心中一动。
“萧公子，长孙大娘子今天会在赏菊诗会这事是一早就确定好的么？”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参加什么诗会，也不知道它开了几年了，平日里到底有什么章程。”
鹿行空失望地瞪了人一眼，转身多跑了几百步，找熟悉宴会的参与者探听了一下。
据探听来的消息，往往半个月前就已经确定好了整个诗会的流程，长孙如兰的名号也能吸引众多想要表现的才子前来诗酒会。而君子菊则是三天前圣人忽然心血来潮的赏赐。
这么一看，长孙如兰的忽然失踪这事透着点不同寻常。
如果是早有谋划呢，谋划这件失踪案的难道不怕得罪皇家么？还是说，这本就是对皇家的一个挑衅？
这时，胸口忽然动了一下。
鹿行空找了个僻静的地，将鬼放了出来，她以为是呦呦有话要讲，没想到，出来的是雷鬼越乞儿。
越乞儿一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
“行空，你那褡裢多久没动静了？”
鹿行空一愣。褡裢，风儵？
没错，风儵是个闲不下来的小妖，一旦睡醒了，就喜欢在褡裢里滚来滚去。结果今天这么久了，她赏菊看戏，快乐得很，根本没有留意它的动静。
她急忙拉开符，打开褡裢。
毫无疑问，里边空空如也。
震惊，小鱼妖什么时候逃走的？！
鹿行空眯了眯眼，在角落里站定，开始复盘今天一整天的情况。
陪定心下山卖花、找人灌输鸡汤、灌人鸡汤失败、和陶容儿喝酒，顺便满足风儵的酒瘾、陪陶容儿找白菊、碰上萧唐俩、赴诗酒会、跟俩鬼玩、跟陶落英去永崇坊查案子、分头行动后回到诗会，期间发生了什么？
哦，鹿行空毫不意外地发现，她完全忘记了还带着一小鱼妖的事实。
分明是鬼妖两全的非主流赢家，怎么就只记得鬼忘记妖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埋怨呦呦：“你看看，你不是很爱薅风儵的猫头吗？怎么不多惦记着，结果猫头没了，都不知道是啥时候没的。”
正窝在鬼画符里的呦呦：“……”
鬼在窝里坐，锅从天上来。
小妖怪，玩玩就好，谁还会在大好重阳节惦记着。
女鬼悠悠显形，吐了一口凉气：“空空，丢了个妖而已，反正是咱们抓回来的，大不了抓它第二回。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找人吧，为美人解忧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哦。”
鹿行空一顿，若有所思，确实，风儵丢了就丢了，反正那家伙没怎么害人，最重要的还是长孙如兰的安危。至于呦呦说什么为美人解忧，虽说有些小小疑惑，不过正在思索的行空直接略过了。
鹿行空回过头找到萧、唐俩人，“我怀疑之前的酒馆有些猫腻，你们若是想不到其他线索的话，陪我一起去查查？”
萧守道一愣，半点想不起来酒馆会和长孙如兰搭上什么关系，只是见鹿行空一翻深度思量过了的模样，便连忙应了。
缩在玉符里的呦呦暗暗腹诽：没想到这人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说要找长孙如兰，结果还不是惦念着那只小妖怪，念着一只狡诈逃脱的小鱼妖就罢了，还忽悠别人放下大活人去找妖，这也太……不对啊，行空不是这样的人啊，咦，难不成酒馆真的有长孙如兰的失踪线索？
呦呦心思立马活跃了，不断回想当时酒馆可能遗漏的东西。可恨自己是只见不得人的女鬼，当时听了陶容儿一大堆酒后胡言乱语，半点异常都没发现。
鹿行空心里其实没底，找人这事还是得看专业人士陶落英，自己就是个瞎忙活的，在萧唐两人身上找不到线索后，又出了风儵失踪的大事。这种抓不着重点的情况下，她只能做个大胆的假设，将两起失踪案放在一起考虑，假设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假设完全没有来由，只是看着白纸上边两个黑点手痒了，随手拿笔将它们用线段连了起来的那种没来由。
刚走进酒馆，三人都觉得不对。
唐观先‘咦’了一声，“你确定是那家酒馆吗？没开门哪。”
鹿行空呼呼小跑起来，酒馆和早上的热闹完全不一样，红色酒旗软趴趴斜插着，寂静无声。
她推了推门，咯吱想了两声就不动了，门应该是从里边栓住了。
“里边没人。”萧守道倾身听了好一会里边的动静，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放在窗口上那个古朴的花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平常可见的菊花。
甚至，这盆花还有点眼熟。
鹿行空将花盆搬了出来，放在手上颠了颠，哦，这手感。
“是寺里卖的大黄菊。”
老板娘忽然跑去定心那里买一盆菊花放在这里干嘛？
鹿行空伸出手，往花盆底下摸索了两下，果然找出了一支眼熟的竹签。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这签文还是自己写的。
萧守道惊异地望了过来，“原来带竹签的菊花是竹林寺卖的，这签文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他一时想到那卖花的小和尚一双慧眼是否清明澄澈，一眼就将买花人全然看透，看似是人选花，实际上是花选人……
鹿行空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妄想：“签文都是随机的，并且为了能很快卖出去，还定下了要求，要求客人买到花后才能翻看选中的签文。”
唐观：“这么看来，签文上没什么线索。”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鹿行空盯着这八个字像是在做一道阅读理解题。
这八个字也许并不代表什么，可她愣是想起了早上老板娘说竹林寺于她有恩。
念恩思报……
“等会儿，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唐观突然从她手中拿走了竹签，放在鼻子下猛嗅，“和花香不一样的味道。”
萧守道闻言，也凑了过来。
“是茱萸的味道。”
“没错，”唐观说道，“很浓烈，像是有意沾染上的一样。”
鹿行空也闻了闻，垂眸道：“今天早上在酒馆喝酒，并未发现茱萸的痕迹，老板娘也没有佩戴茱萸香囊。”
“茱萸就是线索。”
“但是，这茱萸……真的很常见。”唐观欲言又止，“今天又是重阳节，佩戴茱萸的人很多。更何况，这和兰娘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好歹是个线索，”鹿行空指尖把玩了一下竹签，蓦然问道：“今天大量用到茱萸的地方在哪？”
“祓禊大会！”萧守道和唐观异口同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