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蛊(二)

一个月前,许棠拒绝了云小芳的告白,那个时候云小刚就极其不爽了,加上小芳被奸污,云小刚更是怒不可遏,认为如果不是许棠傲慢无礼看不上他妹妹,他妹妹怎么会借酒消愁被人玷污,所以那段时间对许棠爱答不理,动不动就偷偷翻他白眼,这些态度被张若尔看到了,心里也便猜到了几分。这张若尔出身苗疆,善蛊术,当然也没有叫众人知晓,偶尔有一两个对苗疆秘术感兴趣的问过他,也都被他装糊涂糊弄过去了。他月月考核都是第二,被人戏称二大爷,老早就不服许棠了,眼下许棠的室友与他不和,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搞点事情。
“云兄留步。”一日下学,张若尔热情洋溢地叫住了云小刚。
“你……”张若尔和云小刚向来没有交集,眼下他如此热情,倒叫云小刚十分惊讶。
“云兄,云师妹那事,我真的十分惋惜同情。”
云小刚一听,心里十分膈应,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当即黑了脸。张若尔又道:“云兄怎能如此好脾气,这始作俑者就在自己面前,跟自己一个屋住,还不报复报复,出口恶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云小刚看了看四周,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以后,才停下来一脸严肃地问他。
“我也不过是替同门师兄妹气不过罢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云小刚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派头。
“云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张若尔把嘴巴贴近云小刚耳朵。
“什么东西?”
“这个。”张若尔从袖中取出一物,“混他水里,他喝下以后,保管拉肚子拉个三天三夜。”
云小刚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虫子,米粒大小,趴在张若尔手中,半天没挪一步。
“就这?”云小刚十分不屑。
“云兄好气性。”张若尔笑道,“拉三天肚子还不解恨。”
“我妹妹一世清白都毁了,拉个肚子,自然是不解恨。”云小刚咬牙切齿,心里还是无比介意许棠这样的出身还瞧不上自家妹妹。
“眼下我也只有此法了,云兄要不先略施小惩,消个一两分气再说。”张若尔把手递过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云小刚没有接过去,只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张若尔见状,也没生气,只微微收回胳膊,脸上依旧满是笑意:“你我乃同门,这种事情,能帮还是要帮帮的。当然宋溪岩咱们也别放过,到时候给他点颜色看看。”
云小刚叫他说笑了:“你倒是说说,你能给他什么颜色?”
张若尔对云小刚这种态度十分不满,自己毕竟成绩比他好,他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摆架子,一点礼貌气都没有,不过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罢了。但一想到还要搞掉许棠,便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假笑:“好说啊,实不相瞒,我家有个亲戚跟他家在同一个地方,只要叫我亲戚往他所在地方传一传他是个浪荡子弟,看以后哪家名门闺秀能看上他。至于现在,先教训教训你眼前那个再说。”
云小刚想着,怎么说也不是他强奸了云小芳,拉他三天肚子,也算够了,便接了那虫子,回去立刻放进了许棠的水里。
许棠倒是没拉肚子,只是吐了三天,云小刚也没觉奇怪,在他眼里,上吐下泻既然是连在一块写的,那也没什么分别。岂料那是控心蛊在吸食着许棠的心头血,并搅动着他的经脉,以求相融。
后来许棠在学堂上替他妹妹说话,云小刚感激的要命,也反思了之前的无理报复,又不好意思向许棠道明,只得私下多关心关心他,早上趁他穿衣洗漱,还帮他叠被子。直到考场上许棠突然失去意识,异于平常,又见张若尔一脸邪笑,不停地跟在许棠后面,嘴里念念有词,才惊觉那日张若尔给的虫子恐怕不是一般的虫子。
可他终究是犹豫了,因为那虫子,是他下的。
“娘,既然是蛊虫,显然许择木是被人陷害的了。”竹眠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中的许棠,向一旁的竹夫人求情。
竹夫人倒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只是板起脸来看向竹眠:“眠儿,你老实告诉娘,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
其他五个兄弟齐刷刷看向竹眠,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尴尬。
大家都知道,竹眠从不交朋友,也都知道,竹眠清冷的和他的姓一模一样。
眼下竹眠对许棠,可真是和平时天差地别的性情,处处为他着想,给了他各种特权。若说仅仅当作朋友……眼神呐,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竹眠从未对许棠表明过想做朋友,他看向许棠的眼神,已经远远超过正常人看朋友的水平了。每当他看向许棠,眼睛瞬间如同明月升起,映照得满脸皎然生辉。
每天竹眠都会在自己的庭院里吹奏无言,只是从前的他吹奏时眼里很空,空到里面仿若万里无云,只一片羽毛悠然而飘,站在那里如同了却凡尘的苦行僧。而如今,他的眼里有许多东西,又像只有一种东西,似乎装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被揉成一团,再展开,再撕碎,再重新写……他不再心如止水地只站在庭院里了,偶尔,等的久了,也会去咏凉天门口等。
竹眠每次在咏凉天门口等许棠,远远看见他来了,立刻就转头回去,坐在自己庭院里,假装漫不经心。有几次,被竹瞻看见了,竹瞻看着竹眠那七夕会织女似的表情,心里疑惑,也不敢想太多,便强迫自己认为竹眠只是在交朋友罢了,是好事,可看许棠成日嬉皮笑脸的,又害怕他带坏了他弟弟。
眼下竹夫人突然发问,竹眠一时哽住,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开始问起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他还没有做好爱一个人的准备,他没有爱过别人,封闭的久了,他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像微风揉碎了白云,撩拨着空气,酥酥麻麻又明朗干净。竹眠思索良久,忽一抬头,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心神一乱,支支吾吾开了口:“自……自然是……朋友。”
竹瞻和竹夫人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神色都颇为复杂。倒是竹眺,满眼的理解,伤感与期盼。
“娘,要不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我来看着他。”竹眠一时有点难以接受这么多人注视着他,还是用这样的神色。
竹夫人瞥了一眼许棠,满目凉薄:“眠儿,等他醒了,让他回小松山,以后有什么事课堂上与你说,不必来咏凉天了。”
“娘……”竹眠呆住了。
“还有,以后少跟他来往!”
竹眠还未发话,竹夫人便一甩袖子走了,五个兄弟也都乖乖跟着走了,竹眺回头看了看竹眠,想安慰两句,终于还是没好意思开这个口。
竹眠坐在床边,叹了口气,看许棠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血迹未干,就轻轻给他擦掉了,然后给他整理好额前的碎发,拂去了虚汗。良久,才站起身,去小厨房,亲自给许棠煎药。
许棠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竹眠坐在帘幔后的案几旁,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握着书卷,安静地小憩。许棠转头看到他的时候,竟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但怕吵醒他,于是便也没发问,谁知忽然之间嗓子腥痒难忍,只得一把抓住被子悄声拽上来,蒙着脸克制着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了,赶紧轻轻从被中探出眼睛想看看有没有影响到竹眠,却见竹眠已经起身走向自己了。
“啊……竹眠,打扰了。”许棠不好意思地笑笑。
“无妨,我去给你把药热热。”竹眠摸了摸许棠的脉,转身就走。许棠一把拉住他:“竹眠,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在这?为什么要吃药?”
“你被人下了蛊,考场上被控制了。”
“下蛊……”许棠一惊,脑袋一时也想不出来自己得罪了谁,莫非是宋溪岩托人报复?突然,他心里一紧,“被控制?那……那我有没有伤到别人?”
“没有,大哥制止了你。”竹眠的眼神和语气,像清可见底温柔细碎的溪水,一点一点,安抚住了许棠。
许棠乖乖躺在床上,等着他的药。
“竹眠,以我诗人的艺术眼光看呢,我觉得你啊,白天的时候,就像山林清风,夜晚的时候,好似月下深竹。”许棠端着药,看着一旁清冷华朗的竹眠,忍不住赞叹道。
竹眠的嘴角动了动,忙起身,背对着许棠:“喝药。”然后衣角飘飘,行至庭院。
无言声悠悠响起,古雅幽深,好似穿梭千古时空慢慢飘来的月光,味道绵软又苦涩。屋里明黄的光跟着微微舞动起来,帘幔的影子在许棠脸上晃动,好似摇晃的清酒。那曲子名叫忆寻,是从前竹道主最喜欢的,也是如今竹眠最喜欢的。
我若有那诗鬼李贺一半的才华,定要叫竹眠这乐声千古歌颂,古有李凭弹箜篌,今有竹眠奏尺八。许棠笑了笑,闭上眼,静静听着。
何夜无月?何夜无竹柏?但只一竹眠,便可如月如竹,如柏如松。许棠一边看着漏窗外衣袂飘飘的竹眠,一边喝完了那碗苦药。
奇怪,竟一点没觉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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