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石堰阁

“今日便放你一天。”那人一晚未睡,香气氤氲中,想起那一时冲动,便觉恶心异常。
荒野渡,桑渺独自纠结,桑夫人忙着安抚众小夫人和其他内室长辈、子弟,桑羽安慰桑皎,竹夫人照顾许翠莲。
竹夫人和许翠莲毕竟是外人,总待在弃闻也觉得别扭。但许棠还在这,许翠莲就不放心走,许翠莲不走,竹夫人怕她孤立无援,也死活不走,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吃穿用度都是靠竹瞻来回送。竹瞻每天找叔母帮忙收拾,御剑给送过去,叔母见他忙里忙外的,便劝道:“你若是娶个亲,这些事,就不必你这样费心了。”
竹瞻说:“谢叔母好意,侄儿暂无此意。况且妻子也不是专门用来做这些琐事的。”
许翠莲趴在床上,竹夫人端着汤,吹了吹,喂给她,许翠莲也不忍她总是为自己劳心,便乖乖把汤喝了,喝完又觉得心口更堵了。
许翠莲说:“都是我,连累你一个掌门在这里连饭都吃不上。”
竹夫人说:“谁说吃不上,瞻儿不是每日来送。”
许翠莲说:“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棠儿怎么办,我也见不到他,他如今因着那什么脉,杀了那么多人,只怕他……”
竹夫人说:“别怕,有我呢!这些天我也都问过了,说不只几个大门派,小门派也都邀请来商议了,大家都是明理人,知道棠儿无辜,所以都只想着如何取出天脉,没人会动棠儿。”
许翠莲说:“话是这么说,可那玩意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出来的?”
竹夫人说:“别怕,一定有办法的。”
许翠莲说:“每天来送东西的是你家大儿子吗?我看生的很有气魄,的的确确是道主风范。”
竹夫人说:“老大的确生的好,有老大的样子。潋萃啊,你看我家三儿子怎么样?”
竹夫人说:“哎呦背好疼……”
舟自横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许棠的头脑也似天气这般清醒,只是,这份清醒让他很迷惑。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但内心想法大部分时候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去瀑布。”
然后他就去了。
他又在心里对自己说:“想娘亲,想直须折。”
然后闭上眼就仿佛回到家了,周围全是熟悉又清脆的笑声。
这算什么?许棠皱着眉头,若说被控制,可他的确清醒,若说没有,可他怎么总是稀里糊涂就去杀人了呢?而且他有印象,却冷血无情。
许棠燥郁地在舟自横走来走去,最后走到了结界处,几个巡逻的守卫看见了,忙笑脸迎着。
“元君有何吩咐,我们可以帮您传达。”
许棠说:“我要出去。”
一个守卫笑着说:“您如今身娇肉贵的,千万别出去,各位尊主都在想办法救您,您只需安心在这等着。”
许棠听着“身娇肉贵”这个词,心里觉得不大舒服,又因终日浑浑噩噩,像在舟自横度过了半生一般,所以急着出去寻找真相,烦躁度越来越高。
“我要出去。”许棠语气像个赌气的小孩。
一个家仆经过,看不下去了。他自幼养在弃闻,弃闻上上下下和和气气的,连桑暝桑羽两个傲慢脸见了家仆都会打招呼,便是桑篱一个尊主,遇到家仆行礼还会笑着回应一声。许棠一个私生子,一个人霸占了舟自横,还各种甩脸子,杀了桑篱桑暝,又差点打伤桑羽,这样的人,凭什么大家都得对他毕恭毕敬卑躬屈膝?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神脉相助?
想着想着,那个家仆便热血沸腾地走上前来,放下洒扫工具,指着许棠一通骂:“畜生!我告诉你,我是个血性男儿,旁人怕你,我才不怕你!你杀了亲父和嫡兄,猪狗不如!卑鄙无耻!”
许棠被这一通骂,火上浇油,绷着脸看着他:“你说谁卑鄙无耻?你认识以前的我?”
那个家仆越说越热血,索性也不顾死活了,只血红着一双眼:“许畜生!人人都说什么你只不过是被天脉附体,所以才残杀无辜,可你要真是个好人,好端端的神脉到你身上怎么会变成这样?所以我用得着认识从前的你?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桑尊主对你那么好,知道你这个儿子后高兴得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赏钱,你不认他,连一声爹都不愿意喊也就算了,你还杀了他!连亲生父亲都杀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桑尊主待我不薄,这些天我看着所有人都忍着你,我忍不了!我偏要替我家尊主骂你,出这口恶气!”
一旁的守卫吓得跑也不敢跑,跪又不愿跪,只得聚成一团干站着。许棠被骂的满身都是怒火,手里慢慢聚了三成功力的东君,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我不怕死!我就是要为我家尊主鸣个不平!”那个家仆索性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结界轰然炸开了一个洞,许棠从里面出来,双目通红,满身黑气,震的他衣服和发丝都在飘动。几乎就是出来的那一瞬间,许棠使出了不到一成一半的掌力和东君,击向了那个家仆。
那个家仆口吐鲜血,往嘴上一抹,破口大骂:“畜生!你不得好死!”
许棠看着他,见他中气十足,便一个转身,御剑飞走了。
那天上午,大街上一圈人都在围观许棠,一个玉面紫衣的少年,踉踉跄跄从剑上跌落,干呕了半天。
“仙门弟子啊!御个剑还能晕?”
“八成是喝醉了出来的。”
“这身上也没有酒气啊!”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
许棠盘腿坐下,休息了一会,约摸着没那么晕了,才站起来,瞪了一眼身边人,咬着牙走开了。
“这个人谁呀?怎么凶巴巴的?”
“就是啊,看他两眼而已,又没偷他的没抢他的。”
许棠往后停了片刻愤怒的眼神,那些人觉得无趣,便纷纷走开了。
该往哪走?许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御剑太晕,他稀里糊涂就赶紧找个地方下来了,眼下,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
“元君今日,怎么有雅兴出来?”
许棠一扭头,看见陆白石站在身后,扇子一收,万般恭敬地行了个礼。
“年因兄?”许棠对于随便找个地就能碰到熟人这种事感到很奇怪,“这是哪?”
“这是稽阖,元君来这里……竟不知这是哪?”
“随便找个地方下的。”
“我看元君脸色不大好,怎么?不舒服?”陆白石面上十分关切。
“没有。”许棠缓了缓紧绷的脸,冲陆白石一笑。
“元君,前面是石堰阁,白石来此,是为看望外祖父。”
“哦,好,那……你去吧。”许棠毕竟跟陆白石不熟,真聊起来还蛮尴尬的。
“元君若不嫌弃,随我去外祖父家吃口茶吧。”
石堰阁是仙药世家,许棠想想,去了说不定能打听打听天脉相关,便跟了他去。一进门,陆白石门下问童子,童子说严师采药去。陆白石便去寻舅舅,过了片刻,陆白石舅舅少阁主石岭屹风度翩翩一派稳重地走出来,陆白石在后跟着,两个人见了许棠,皆谦谦一礼,许棠忙还了一礼。石岭屹命童子去燕归楼买桌酒菜,口中嗔道:“白石真是不懂事,元君来此,也不事先通知一声。”
几个人一番客套后,许棠直入正题:“少阁主可知天脉怎么解?”
石岭屹一笑,把酒杯放下:“元君说笑了,天脉又不是毒,怎么解?江尊主颇通此道,都一筹莫展,更何况我们了。”
许棠失落地饮了一杯酒,陆白石见状,便小心问道:“元君身体可有不适?”
“那倒没有,只是总觉自己变了,变得很奇怪,总觉得浑浑噩噩的,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十分清醒。”许棠扶着额头,闭着眼睛,看着十分烦躁。
陆白石趁此和舅舅相视一眼,石岭屹给许棠又斟了一杯酒,差人给许棠揉揉肩膀,许棠觉得不好意思,就劝退了揉肩膀的侍女。石岭屹端起一杯酒:“元君,我这外甥,方才来找我的时候,路上也说了您的情况,他也是十分担心您,急着问我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眼下几个有头有脸的门派正在私密商量,我们仙药阁并没有被邀请,除了石堰阁之外,漠原还有个榭斛阁,比我们家起步早些,您去那里问问,他们家老阁主见多识广,许能打听到什么东西。”
许棠眼一睁,手一放,上半身猛地一倾:“在哪?”
“漠原。”
“漠原在哪?”
“元君若是不知道,让白石带你去好了,白石与你年纪相仿,路上也有话说。”
“既如此,那便有劳年因兄了。”
临行前,许棠在厅堂坐着,石岭屹帮着打点东西,私下悄悄对陆白石说:“怎么看着没人说的那么邪乎啊!你也是胆大,带了他来,我刚刚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什么得罪了他。”
“舅舅放心,我打听到了,听说竹家老三的一魄在他身上牵着呢!所以这段时间安静了点。”
“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罢了,还是要小心点,你这孩子真是随了你娘,毛躁!但……既然这样,那,可行吗?”
“可不可行试试再说吧。”
“这,白石啊,要不算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不是舅舅。”陆白石哭笑不得,“这不你让我跟着去的吗?”
石岭屹一急,手胡乱指着:“我这不,我这不瞧他蛮正常的,一时间放松警惕了么!不然你指个路,让他自己去吧。”
“行,我也怕死,趁他还算清醒,我指个路就走人得了。”
“你怕死?我看你胆大的很!打小不知看了什么邪书,敢跑禁地吸食蚩鸟灵髓,这么大了还是死性不改!连桑篱都叫他弄死了,这可不是一般人。千万小心着点。”
“我怕死,但我胆大。舅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白石打点妥当,走到大厅,对许棠一笑:“元君,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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