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屏山

时逢三月,南屏山上开满了一片梨花。
日头渐高,树影西斜,远处似传来脚步声。
偏有商队经过,马蹄踏在道路上,翻起不少尘土。一行人刚踏上小道,前去探路的就急匆匆地往回奔,扬手叫停了队伍。
年轻人“啪”地一下跪在地上,语气中满是慌张,道:“大人,不远处有人拦轿。”
话音刚落,轿子就是一沉。
抬轿的苦汉眉头紧皱,落下的汗水滴在泥土里。红色轿帘被掀开,从中探出一个人来。那位虽五尺身高,可却是身宽体胖,挺着个肚子下了轿。
轿帘又被关上,掩去了车内女子的嬉笑声。
这位大人颇为不满,扬眉怒道:“区区小贼,有什么可怕的?”
探兵面露难色,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压低声音小心劝:“大人,这附近可是南屏山。听说在这里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啊。”
“那又何妨?”前方人眉梢高起,眼中尽是不屑:“一个贼还能整出什么花样?”
“这……”探兵还欲再劝,可他瞧见了大人的脸色,也只能是抱手作答:“是。”
大人嗤鼻一声,甩袖就上了轿。
为首的轿夫将汗巾搭在脖子上,步子一跨,卖力道:“起轿”!
队伍接着往前走。
轿内的紫衣女子挪动位置,以指尖在大人身上画着圈。她半个身子靠在那位身上,挑起眼角嬉笑问:“您方才是做什么去了?”
那人揽过女子的腰,沉重地鼻息扑在她脸上,笑容中透着不屑:“遇上几个毛贼,我给简单收拾了。你是没瞧见,他们那屁滚尿流的模样可叫人笑掉了牙。”
这话说完,又引得一整个轿子的笑。
“不愧是大人~”紫衣女子娇嗔一声,眸中似是流过春水,她轻推了下身边人,含笑接口:“果真英明神武。”
这位倒也不害臊,抱着美人乐得开怀。
可惜这热闹气氛没持续多久,轿子猛然振动,竟又停了下来。
队伍内外寂静一片,轿子内的另一位青衣姑娘终于弱弱发声:“可我听说那南屏寨里的劫匪不怎么好对付……”
“你怎么能胡乱说。”紫衣女子闻言就变了脸色,她呵斥完了伙伴,复扭过头来缓和身边人的情绪:“大人你可别听她说,指不定是……”
“来者可是陈升,陈大人?”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人打断。轿内三人的神情皆变得紧张起来。陈升粗眉紧皱,专注听着动静。
喊话的人没等到回答,便又是扬声发问,道:“陈大人,咱们三当家的有请。不知,你可否下轿一叙?”
青衣姑娘本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听见了这话,脸色竟又苍白了几分。她轻轻拽了拽身边姐姐的衣袖,复细语补充:“这南屏寨的三寨主可是最难惹的。传闻说她面相丑陋,整日以面具待人,还特别……”说到这儿,她面上羞红,别过脸去。
“特别什么?”陈升怒视前方,放在膝上的手轻微颤抖,咬牙道。
“……喜好女色。”青衣姑娘声音很小,颇是为难地回答。
陈大人闻言,愈加气愤,抬手将小案掀翻。
东西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那人拂袖下了轿,扬起手指怒声道:“我就是陈升!区区小贼,还不快快受死?!”
口号喊得响亮,轿外阳光正好。
前方拦路的只有几个人,为首的那位身着红色劲装,腰间还挂着只软鞭,依身形看是位年轻女性。
姑娘高束着发,乍一瞧是身材姣好,可脸上的般若面具却不免叫人畏惧三分。
陈升吞咽吐沫,脸上隐隐有些挂不住。
“陈大人,久闻不如一见。”那人开口,是喑哑的女声:“您这趟辛苦。”
陈升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得强装镇定,摆起架子厉声道:“这不劳烦你费心,速速让路便是。”
“这可不急。”戴面具的人又开了口:“听闻您在西街开了个斗士场,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观?”她抓紧了马绳,冷笑道:“毕竟人与虎斗,甚是罕见。”
陈大人大腿根有些打颤,手却攥地更紧,梗着脖子嚷嚷:“我给那些贱民获得食物的机会,这又有什么错?”
戴面具的姑娘没有接话,只是轻微侧目看向旁边。身边的青年人领了意思,忙扯开嗓子嚷嚷:“胜者只有一斗米的奖赏,陈大人的善心可真是感天动地啊。”
“那又如何?!”陈升浑身颤抖,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藏在袖子下的手竟朝天指去。
他嗓音嘶哑,道:“要是没了我,他们早会被饿死。是我救了他们!我就是那群贱民的天!”
声音响彻在耳边,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若是当今圣上听见陈大人这番话,可不知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姑娘下巴微扬,脚下猛然一用力,身形轻动就跃到陈升面前:“不过就你这般食人血肉的天,不要也罢”她说着,便用匕首抵在那胖子的咽喉处,转头嘱咐:“你去将轿子打开,别将那些个美人给吓坏了。”
姑娘说罢,复贴在陈升耳边,轻声道:“劝陈大人不要乱动,我这刀锋可锐利的很。”
陈升喉头滑动眸子紧缩,额角竟落下汗来。
身旁同伴领命下马,他起步上前,掀开门帘吹了个口哨,嬉皮笑脸地将轿中两人位给扶出。紫衣女子瞧这架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挨着青衣姑娘讲小话。
后者则是一脸怯懦,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是半个字也不敢说。
年轻的山匪见她这般模样,不觉悄然安慰道:“你别怕,咱们不是坏人。”
青衣小姑娘抖得更厉害了。
面具下的姑娘扬起眉,转首朝后,道:“回去再与妹妹聊天,快去将后面的货给卸掉。一半分给这些工人,一半带回寨子里。”
小伙子拉长声音答应,招手带着后面的人前来卸东西。
几个载物箱很快被翻空,商队里的人领了钱财,也不管自家主子,纷纷转首离去。
陈升看着那几位轿夫远去的背影,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直到弟兄们带着货物往回走,陈大人才被险险松开。
姑娘正了正脸上的面具,抽身离去时还不忘出声调侃:“陈大人,回路辛苦。”
陈升瘫软在地,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人,哑声道:“敢问……侠士姓名?”
那姑娘头也不回,扬手道:“南屏寨,谢翎。”
南屏寨今日很是热闹,三寨主劫了个肥镖,顺道儿还带回来两位漂亮姑娘。
两位姑娘一位紫衣一位素衣,却都是位妙人。
谢翎同寨子里的兄弟打了招呼,径直回了房间。她将门轻掩,站在镜前卸下了面具。
铜镜里显出姑娘的真容,黛眉凤眸,唇红齿白,是没有半点匪气,细看,倒更像是位富贵家的小姐。
屋外传来弟兄们热闹的欢呼声,近处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
先有酒气传来,而后又是风声。
谢翎眉头一皱,抬手就将扔来的酒壶接住。
“哈哈哈,几日不见小羽毛又有了长进。真不愧是我南屏寨的三寨主。”那人声音粗狂,听着就叫人生怯。
待到辨明声音,谢翎才放下戒备。她拧开酒壶,大饮一口后咂嘴道:“这回带来的酒可不给劲儿啊,二哥。”
来者是位留着络腮胡的糙汉子,腰间还别着两把大锤,正是南屏寨的二寨主周志武。
那人一身酒气未散,嗓门却扯得老高,上前调侃说道:“你这会儿喝酒,不怕给李作成发现了?”
“大哥也回来了?”谢翎眸子一亮,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转身就要走:“我现在就去找他!”
周志武瞧她这小女儿姿态,忍不住嗤鼻调侃:“那你可得将酒气散干净了再说,李作成最厌酒味。”
谢翎故作哈气状,又嗅了嗅自己衣袖上的味道,便是回首俏皮道:“大哥要是问,我就说是你硬要拉着我喝的酒。”
谢翎说罢,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等姑娘的身影远去,周志武才拧开酒壶浅尝了口。酒水入喉,他却是拧起眉头,自话道:“这酒明明很烈啊…”
临近正午,南平寨中一片清闲。
谢翎刚踏出门,就见赵南拉着方才那位青衣姑娘说小话。
赵南满脸兴奋地指着自己做介绍:“我叫赵南。是东西南北的那个南,特别好记!”他说罢,又拽姑娘的衣袖,问:“你呢,你叫什么?”
青衣姑娘哪见过这架势,她憋着嘴不说话,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谢翎作为一位怜香惜玉的好山匪,真真是看不惯这架势。她便是抱手上前,朝赵南屁股上踹了脚,挑眉道:“行了啊,你当真是没见过姑娘?”
赵队长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想做解释。可还没等赵南开口,身侧的姑娘倒是像找着救星一般逃到对面去。
她攥紧了谢翎的手腕,小声地乞求着:“姑娘你千万得救我,这些个人都是匪徒,凶煞的很。”
求救竟然还求到了匪首头上…
赵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谢翎哭笑不得,便以拳抵唇装老成,轻咳两声道:“有我护着,你不必担忧,他们不敢将美人怎样。”
青衣姑娘听罢一个劲儿点头,眼里泛出感动的泪花。
谢翎暗自得意,手掌抚在身边人的腰间,心里的小人笑开了花。在一边的赵南却是不乐意了,眼含幽怨地盯着面前人,阴森森地开口道:“三寨主,寨主在主营等你。”
三寨主…?就是今儿劫轿的那位?
青衣姑娘彻身僵住,泪水悬在眼眶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她仔细瞧着面前人,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可怖的般若面具来,后颈上的汗毛竖起一片。
“我得去找大哥了。”谢翎摆摆手,笑出了牙花,转而冲姑娘说:“你别怕,这小子要搞欺负你,我保准收拾她。先走了,得空咱们一起喝酒。”
赵南巴不得她快些离开,便是连连摆手,张口就是嫌弃:“你这一喝就罪的德性,谁愿意找你开酒?”
他这话刚出口,便看见谢翎扬起手,忙改口奉承:“三寨主英明神武,三寨主千杯不倒!”
谢翎轻咳两声压下笑,点点手指便往主寨走。
赵南见瞧不见谢翎的身影,又乐呵呵地冲身边姑娘,问:“妹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姑娘显然被方才的‘变故’惊到不行,仍是一副晃神的模样,怔怔答道:“……赵惜。”
“那咱两可真是有缘。”赵南很是高兴地拍了拍手,神色间都透着欢喜:“一个‘赵西’,一个‘赵南’。咱两命中注定得是一对啊。”
赵惜没料到他会这般无赖,一时间羞红了脸,有些气恼地别过头去。
天色晴朗,正巧有飞鸟划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谢翎同看守的弟兄们打招呼,脚还没过门槛,已是洋溢不住脸上的兴奋,高声喊道:“大哥,你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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