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长行(一)

苏林如小时候最喜欢跟着爹爹去街上谋营生。
每次等爹爹表演完,她就可以拿着精心准备的小碟子去问看客们要赏钱。
“哥哥,你看身边的姐姐这么好看,就给些银两吧。”
“谢谢阿婆,小弟弟生得可真俊俏。”
乡里间都说她嘴甜,说她是老苏家的骄傲。
爹爹每次也会在收摊前,买串糖葫芦,笑呵呵地递给自家小女儿。苏林如的童年,都是糖葫芦留在唇齿间的香甜味。
爹爹总说,不求小林如以后发达富贵,只要健康平安就好。只可惜街边的锣鼓声终会停歇,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换了好些。
还没等苏林如长大,爹爹便被失控的马车撞到,从此一病不起。
为了药钱,苏林如只能瞒着娘亲去找赚钱的法子。
她可是老苏家的骄傲呀,一定可以为家中分担些的。这样的话……娘亲就不会在夜里哭了。
世道太乱,一个小丫头在外谋生谈何容易。苏林如在外流浪了几个月,都没凑够为爹爹治病的钱。可她就算是受再多苦,都不愿意去找娘亲。
那时候的苏林如每日都想,要赚够了钱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家去。等治好爹爹的病,就又可以吃到爹爹买的糖葫芦。
她要赚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街边新开了家阁楼,听说在招选年轻漂亮的姑娘。
苏林如想都没想就直奔着去了,楼中人见她骨相不错,便用五十两现银买了她的一生。选衣服的时候,那人问她想要哪一件。
小姑娘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服饰,竟是一下子看呆了。她眸子微怔,在那些个颜色中来回看了好些遍,才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指向那件紫色长裙。
娘亲最喜欢紫色了,以后回家的时候穿着,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刚入楼阁的时候,苏林如以为只是些擦地洗碗的活儿。
可当男人揽着她腰,在她身上撕咬时,姑娘才落下泪来。泪水浸湿了紫色的衣襟,却又被匆匆掩饰而去。
在两年中,苏林如每次都会往家中寄钱,却从未留下过姓名。
她怕娘亲和爹爹会嫌弃自己,会觉得她脏……
不过幸好,也从未收到家中的回信。
时间慢慢过去,苏林如也成了楼中的头牌。
而在第三年初春时,她终于收到了家书。
仿佛这些年受到的苦都不存在了,日日所盼的温暖似是就在手边。
苏林如赶忙派人去挑选衣裙,她化上最精致的妆,戴好最漂亮的头饰,万分高兴地走上回家的路。
站在门边,袖下的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她听见了爹爹与娘亲的交谈声,便是鼓起勇气将木门推开。
“吱”地一声,是木板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苏林如看见爹爹与娘亲转头朝自己看来,眼中却并无半点喜色。她心中一沉,仍是扬唇笑道:“爹,娘。我回来了。”
“前些年有人朝这儿送钱。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是你。便托人往楼中送了信”妇人握住苏林如的手,含泪道:“孩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苏林如眼眶湿润,忍着眼泪摇摇头:“那爹爹的病……”
妇人朝后看了眼自己的夫君,复转过头来,神情间隐隐藏着犹豫。苏父却是摇头轻叹,转身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孩子你且放心,你爹身体都好。”妇人用衣袖擦拭眼角,语气中满是哀戚:“你在外得多注意身体,吃些好的、用些好的。不用再着想为家中寄钱了。”
苏林如听罢哭成个泪人儿,一句话也说不说来。
晚上娘亲给她做了最爱吃的菜,一家人围在桌前像是回到了过去。
苏林如拉着娘亲的手,说了这些年她经历的所有趣事。娘亲只顾着给她夹菜,偶尔出声符合几句。可爹爹却是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傍晚分别时,妇人牵着苏林如的手,一路将她送到村口。
村子里好多人围上去看,指指点点,带着嘲讽的眼神成了一把把锐利的刀刃刺入苏林如的心间。她昂起下巴,握住娘亲的手大声说:“娘,你别理会旁人言语。改日我再来看你。”
妇人听罢,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并未多言语什么。
苏林如只当是娘亲嫌人多嘈杂,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她卸下了妆容,穿着最平常的衣服有带了好些个礼物,大包小包地回到家。
可推开门,屋内却没有一个人。
路过一名老妪,拄着拐棍,问:“小姑娘,找哪位啊?”
苏林如慌了神,她丢下手中物什忙快步上前:“就找这家人。我就想找请问阿婆,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吗?”
那老人用拐棍在地面上敲了敲,神情间略带可惜,摇头道:“你是说老苏家啊……昨些天就搬走啦……”
“为什么?”苏林如讶然惊叫。
老妪朝边上看了眼,便以为她是这家人的远方亲戚,抬头叹道:“还不是因为他家那个不争气的丫头,去做了青楼里的头牌。这村子里的人都传遍啦,那些话啊……一个说得比一个难听。这老两口挨不过村里人说道,就搬走啦……”
“姑娘生得俊俏,可得千万珍惜自己别走了弯路。”
那人虽是好言相劝,可苏林如却好似身处冰窖。
晚上,陈升与她提起赎身的事。
这位陈大人在京东城的名声可谓是人尽皆知,连三岁孩童都畏惧万分。照苏林如以往的性子,是不愿与这种人多有瓜葛的。
烛火摇曳,那人伏在她身上,沉重的呼吸打在女子耳畔,他道:“苏小姐这般的妙人,留在这儿真是可惜了。”
苏林如摆起惯用的笑脸,眯眼道:“陈大人真想带我走?”
陈升动作一顿,满脸的不可置信:“美人儿,是愿意来我陈府了?”
苏林如笑出了眼泪,她用指甲在那人身上打转儿,挑逗道:“那就看陈大人,能给多少赏钱了。”
刚过夏至,池塘里的荷花冒了头。
雨霖楼的苏林如坐上了陈家的轿子,迈进了红砖碧瓦的陈府。陈府上下人瞧不起她,她也毫不在乎,只专心于自己的小金库。
后来府上又来了个姑娘,整日哭哭啼啼不讨人喜。
大夫人嫌她烦,却又奈何不了自家相公,便将新来的姑娘丢入柴房里。
晚间,苏林如去送饭。
一推开门,她就见屋内姑娘缩在墙角,身上青色的长裙尽是灰尘。
苏林如眸子一怔,像是看见了多年前流浪街头的自己。她缓步走上前,将食篮放在地上,碰了碰眼前人,挑眉问:“你不吃饭,饿不饿?”
姑娘转过头去,不吭声。
苏林如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碰碰她的肩:“小妹妹,这么倔可容易吃苦头。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惜……”青衣姑娘别过脸去,又将自己抱紧了些。
见她有所松动,苏林如席地而坐,拿出过糕点咬了口,赞道:“不得不说,陈家厨子的手艺可真不错。”
“你即使不饿,多少也吃些。”
赵惜好几日没吃饭,闻着味道肚子叫得更厉害。她悄悄抬起头,用余光瞄着身边人,仍是不为所动。
苏林如抬手抚向她的发顶,尽力柔和下声线道:“生是一日,死是一日。既然如此,何不叫自己过得快活些。”
赵惜双肩轻颤,神情终于有了动容,她看向食篮,吞了吞吐沫。
苏林如不禁莞尔,递了个块糕点过去,偏头道:“明日陈大人要带人去检验货物,你要不要一起去?”
赵惜抬手指了指自己,一脸错愕:“我……我可以去吗?”
“可以啊。”苏林如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声音中满是温柔:“你不用怕,我会护着你。”
可谁又曾想到,陈升的马车在路过官道时出了意外。
被劫上山,倒也是头一回。
南屏寨上大都些毛头小子,苏林如只需简单几句话便将这儿的情况了解了个透彻。
几人交谈正欢,不知是谁在远处高喊一句:“周二寨主回来啦。”
那几位小的一听面露喜色,纷纷转身向那处走去,复挥手道:“苏姐,有空再聊啊。我们得去看看周寨主,给兄弟们带了什么礼物。”
苏林如深感有趣,心想这周二寨主还是位颇受欢迎的领导呢。
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在寨中四处逛逛。
没走多久,就到了住宿区。南屏寨中不乏女守卫,所以住宿区自然也得分男女。苏林如刚临近门口,就见一人鬼鬼祟祟从女区出来,手上还拿着个酒壶。
这人腰间挂着铁锤,面藏凶色,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苏林如掩下眸间不屑,指尖绕着发尾,挑眉道:“这位大哥好胆子,在这南屏寨也敢行这等苟且之事?”
本以为这色狼会吓得赶紧逃跑,谁知他竟是饶有兴趣的迈步上前。
苏林如多少有些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攥出了汗。女子昂起下巴,眯眼道:“我可认识这儿的周二寨主,劝你莫要太嚣张。”
那人闻言放声笑,将手搭在腰间的酒壶上:“小丫头是才上南屏寨吧,怎么连我也认不得?”
苏林如冷哼一声,抱手道:“我每日见得人多了,哪能都认得?更何况是个私闯女舍的流氓。”
那人仍是笑而不语。
正巧有巡逻的人路过,一见这儿的人便高声呼道:“二寨主好。”
苏林如闻言,不觉愣在原地。她指了指面前人,又指了指刚才路过的巡逻兵,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你……就是南屏寨的周二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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