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富丽的裙裾背对而立，安静的主殿只站着我们两个。她默然回转，将一柄长剑递到我面前。
我打量着剑鞘熟悉的花纹，心里咯噔一下，瞪大双眼问：“这、这是清如的佩剑，怎……怎么会在这里？”
那把青靛色的软剑给我留下过极深的印象，湛蓝的水纹漂亮且冰冷。我跟清如第一次见面时有它，清如亦用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以为，那把剑在清如自刎时一起落下了山崖，想不到此生还能见到她的遗物。我颤抖着接过长剑，小心摩挲：“这是……给我吗？我以为、以为……”
“月练霜华，剑染青花，三青和鸣，是为霜清。霜清剑在宝物名剑榜上也是赫赫有名了，曾一度是天神舞罗的法器。天帝在舞罗陨灭之后一直保管着，这次你去拜师……算是留给你的佩剑。”
我如鲠在喉，望向花神，看到她紧绷的神情有一丝松动。只见她抽出剑柄，指着剑中间黑色的一小块圆石，道：“你看到它黑色的剑心了吗，那是玄渊剑的余料，因为此，霜清剑就足够珍贵。”
我始料未及，吃惊道：“玄渊剑？难道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玄渊剑？”
传闻远古上神开天辟地之时一手打造了镇伏山海天地的十方神器，散落于六界，就上古史记载，都已然寥寥几笔，遥不可闻。
所以我只在画册上见过它们模糊的轮廓，它们分别是：和蚩尤已经一同陨灭的东皇钟，天界搜集来的玄渊剑，弑日弓，河图洛书，以及仍分散各地的合虚鼎，天光镜，沉月琴，五阴玉，崆峒印，金瞳罗盘。
花神点点头：“是的，玄渊剑一直为轩辕氏所持有，那把万剑之剑的主人就是当今天帝。霜清剑打造的时候，和玄渊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能发挥多大用处，取决于你有多大能力。”
我犹豫了一瞬，将霜清剑又递还花神：“这份重礼，我何德何能……对不起花神，我觉得我受不起。”
花神终是无奈叹气，蹲下来直视我：“霜清剑易主，是天帝对你的期望，是有希望你能接任下一届天神舞罗的打算……七七，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你承了天神舞罗一身法力，却半点都不会用？如果没有人好好教导你，往后你又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我委屈地反驳：“百花仙就可以教我啊，我在百花宫不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在百花宫不也好好长大了吗？”
花神语重心长：“那不一样，七七，你的归途不在这里。你的前路现今仍是个谜，所以才要更快地学着独立。”
见我沉默，她又提起：“你知道这九重天，有一座神羽天宫吗？”
我摇摇头，她站起来：“那座宫殿，是天帝授封给天神舞罗的，可舞罗一天都没住进去过，神羽天宫就那样整整空了十七万年。这十七万年间，哪怕那座空殿积满灰尘，天帝也不曾将它分给其他人。白薇，你要记住，努力成为天神舞罗，是你的使命。”
花神的语气变得郑重：“我跟玉清天尊已然谈好，三日后，我会启程带你去往东荒褚帘山。天尊收徒一般都是在山中闭关，出师后方可离山。这几日就留给你好好整理心情吧。”
我执拗地坚持最后一丝底气，拼命不让自己流出眼泪：“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天帝而已，我非走不可吗？百花宫一定要我离开吗？我的人生，难道就只能凭别人的想法左右吗！”
花神看着颤抖的我，流露出隐忍的哀伤。她走上前抱紧我，我埋在她怀里，好闻的熏香让人如此依恋，我们就这样静静抱着，相顾无言。
良久，她转身拿出一个香囊，比我在百花宫见过的任何一个都美丽，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花神将它放在我手里，说：“这个香囊，是我和百花仙子，每人一针缝制的。在二十四节气中变换着散发百余种香气，虽然仅当观赏，却是我们整个百花宫对你的祝愿。”
她深深地凝视我，漾出一个安抚的笑：“白薇，你一定要幸福，找到属于自己的好归宿。”
天界神仙众多，收徒当师傅的却没几个，当中拔尖的更是少之又少。而玉清天尊教业有方那是远近闻名，是德高望重的代表，收徒的标准也是严苛挑剔，要么极为聪慧，要么是哪家的世子公主。
所以花神带我去往东荒时，我内心还尚不明确，为什么一定是玉清天尊。我都能想象得到高傲的师傅一脸不情愿看我搞砸的样子，同门也都不是傻子，不是摆明了走后门，还能是什么？
后来我听说，一般得道的弟子想要成神，需得经历九九八十一次劫厄，过程十分艰难，成功的案例基本上没几个。另一个方法就是拜尊神级别的神仙为师，授业考核优等兼出师，然后方可由天帝封神。由此可见天帝为了让我继位舞罗这个神位，也是煞费苦心。
一路腾云驾雾，到了褚帘山，我和花神在山腰的一处山口落脚。待看清早在山口旁站着的两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喜，激动地大喊：“擎苍战将？柏辰？你、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事实上跟百花仙道别后，我还在遗憾没能见上柏辰最后一面。自他说去往东荒就再也没回九重天，我没有他的消息，也就无法传信，以为两人就此分别，我伤神了许久。谁曾想还能再见到他，刀山火海我也值了。
柏辰比我记忆中又高出半头，他微笑着走来，越来越有翩翩如玉的影子，也是抑制不住激动，手搭在我肩头：“七七！你来了！”
我们开心地相拥。想着想着，我把一切因果联系在一起，问：“柏辰你，知道我要来褚帘山拜师？难不成……你也是来拜师？”
他笑：“是的，这就是我此前来东荒的目的。我本想第一时间告诉你，可大叔跟我说你也会来玉清天尊座下，我们将会是同门，就让我在此地等你。”
柏辰又补充：“玉清天尊两万年才收一次弟子，机会很是难得。我本以为我是最后一个，没想到还有七七你。以后，我们就要在山中努力修行了。”
真不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幸运，我一瞬间被快乐冲昏了头。不管怎样，有熟悉的朋友陪在我身边，之前的彷徨也一扫而空。
时染咳了一声，我们这才注意到还有长辈。只听他说：“好了，闲话不多说，你们从这个山口进去，就能找到天尊的宫殿了。往后，不要忘了为天界道义而战的使命。”
柏辰郑重点头。花神倒什么也没说，只摸了摸我的头顶，便神色复杂地离开了。时染紧随其后，山口很快就剩下我们两个。
就在我准备钻进山口，柏辰拉住了我的手腕，疑惑间，他皱着眉头望向我：“丰功宴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
我没料到他心里还在介意那件事，便无所谓笑笑：“那不算什么，谁能想到会发生那种事呢？没办法，我这人比较背。再说，眼下离开了九重天，我们不还在一起吗？于我而言，能跟你再当朋友就已经知足了。”
他听完眉头皱得更厉害，手腕上的力气迫使我无法向前，我有点无措地看他，只听他说：“不，七七。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也许现在我还没有那么强大，可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尽全力不让你受到伤害。”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好好保护你，决不食言。”
玉清天尊一次性收了二十六位弟子，只有十位是女弟子，因为这老头教学时喜欢男女分开组队，所以搭眼一看就能数得清。
二十六人依次分发了弟子服，腰牌，等等。经过了冗长的仪式，拜见玉清天尊和褚帘山的其他长辈，行过弟子礼，就各自回到了彼此的院落。
在女弟子的身影里，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倾夙。
她理所应当地被围在众人中央，明明都是初来乍到，却已经和五六人语笑嫣嫣。还装作无意间和我对视，没有了针锋相对，远远朝我一笑。
冤家路窄。看样子，往后不仅仅有柏辰作伴，跟小公主也是要同门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记得在褚帘山的第一晚，起居的院落里加上我一共有四位同门弟子。和我一铺的是一个圆脸少女，眼睛总爱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显得神神秘秘。
当晚我睡不着，想着毕竟以后是睡一个屋里的，就主动打招呼道：“你好啊，我是白薇，你也可以叫我的小名，七七。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交个朋友吧。”
她暗自打量我好长时间，盯着看得我直发毛，低声说：“我知道。”
我没反应过来：“啊？”
她解释：“你是九重天上百花宫里来的。真实背景不明，但文书上介绍的是新弟子里地位最低的，而且对一些很明显的规矩浑然不知，看上去不像是装的，你是真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空头一棍敲得懵然，眨巴眨巴眼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看我这幅模样，像是放松警惕一般叹口气，还是小声道：“这拜师修行，说得好听。可一踏进褚帘山，就是掺一脚浑水，你都没做好心理准备，为何就如此冒进？”
我不知如何是好，干巴巴地问：“怎、怎么，这仙家圣地，还有何可怖的妖魔不成？”
圆脸少女摇摇头，不以为然：“这世间最可怖的妖魔，莫非人心。”
她接着解释：“我是汜水水神的孙女，祁落落。我们家族祖传的绝活，就是能记下搜集来的各路信息，无论什么小道消息，问我，保证靠谱。”
我皮笑肉不笑：“所以？”
“所以，我知道所有人的底细，包括你。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找我，只要你不怕被人发现的危险。”
我被说得隐隐有些害怕：“你做何这么夸大其实，那你倒是说说，褚帘山方圆这么大的地，有什么需要提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