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愫初萌(下)

我足尖轻点飞离沼泽,把沾染污泥的破烂裙角扯下扔掉,回头看向在泥沼里嗷嗷乱叫的狻猊道:“抱歉,为了不伤你,这已是困住你最好的法子。顶多在泥巴里泡上一会儿吧,你还是能爬出来的。”
黄昏时分我从山林里出来,已没多少人影。正苦苦寻觅夷桑一干人的踪迹时,柏辰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忍不住担心责问:“你跑去哪了?太阳落山了才回来,我差点把整个山林翻遍。”
我惦念着我的霜清剑,急切地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一通。柏辰听后默不作声,眼神里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冷恨道:“夷桑他们抢了你的霜清?他们竟敢把你当诱饵喂给狻猊?”
我只顾胡乱点头,心里唯想着不能失去我的佩剑。柏辰擦过我脸上已干了的血痕,轻声宽慰:“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再解决此事。”
“那我的霜清剑呢?”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语气无比郑重:“你的剑不会丢,我答应你,明天我会让夷桑好生奉还。”
这件事最终了结在柏辰手上,我不大清楚他处理的过程如何,我只记得第二天再见面时,柏辰已顺利解决此事,用的是他自己的方式,也最直接了断干净利落。
第二天我到处找不到柏辰,却见同门都一股脑往草场飞去。我摸不清状况,随便抓住一个弟子问:“你们干什么去?”
那同门兴冲冲地回答:“柏辰和夷桑在草场上比赛打架呢,听说夷桑被打的场面可壮观了,真是大快人心!你傻站着干什么,别拉着我啊?这会儿估计都已经打完了。”
我听完傻傻地放开了他,在原地呆上一阵,到草场时仍是茫然。只见空旷的草场被人群围成一圈,柏辰和夷桑就站在被圈起来的空地上。
待我走近看清,两人早已打完。柏辰两袖清风,淡然自处,夷桑倒是抱头蹲在地上,满嘴嘟囔,看上去十分狼狈。
人群中的谈论声此起彼伏,诸如:“柏辰太厉害了!五招过手就把夷桑打趴地上,我还以为他是在吹牛呢!”
“柏辰真是我们学宗最帅的弟子了,还这么谦虚上进,我们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沸沸扬扬中只见柏辰弯下腰朝夷桑伸出手:“把霜清剑交出来。”
夷桑战战兢兢瞄了他一眼,旋即又把头缩到地上。柏辰眸色一暗:“霜清。”
他这才欲哭无泪地递上佩剑,咬牙切齿道:“我给!我给!”
柏辰一把夺过霜清,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一抬头正好和我对上视线,立刻展颜喊我:“七七!”
我招手跟他回应,笑着笑着才发现众人的目光刷刷向我聚来。我手伸得有点不自在,正欲收回,柏辰却自然而然地把佩剑抛来:“接住了,七七。”
我赶忙接个满怀,大伙瞧着没什么看头,便纷纷散去。观赏的人群里倾夙气得脸色铁青,一顿跺脚拂袖愤然离开。夷桑的脸肿成了猪头,边跑还不忘嘴上逞能:“你小子给我等着!本太子饶不了你!”然后跟条尾巴似得追在倾夙身后:“夙儿,夙儿你等等我啊!”
柏辰还像小时候那样总爱流汗,微微喘气爽朗笑道:“怎么样,我答应过会帮你拿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那么一瞬间,我恍然忆起前段时日对是否喜欢柏辰这个问题的挣扎犹豫,又忆起柏辰跟我解释何为心动时的纯粹认真。种种过往如浮光掠影在眼前徐徐铺陈,最终定格在他眸若星辰,挺若松柏的身形上,似一种永恒虚幻,生怕失去这一瞬的不真实。
我喜欢柏辰吗?我在内心一遍遍寻求着。他注视我的目光里,我感到像有一片落羽飘落心田般的怦然心动,又像阴雨过后天光乍现,柳暗花明间答案已自在无言。
我凝望他,想:虽然还未准备好告诉他,但我坚信,眼前的良人我必然是欢喜着的。我好想好好地,珍惜他的全部。
本来只是为了拿回我的佩剑,柏辰却出乎意料地由此成名。或许是因为同门大都看夷桑不顺眼,只有柏辰挺身而出替大家狠狠出了这口恶气;又或许柏辰本身就足够优秀,只是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锋芒,才看起来与普通弟子无异。
渐渐地,接二连三有女弟子开始给柏辰无故送礼,女儿家亲手绣的荷包绣帕,亲手蒸的糕点诸如此类,个别甚至偷偷传递起书信。好似一夜之间,柏辰身边冒出许多亲密的朋友,我欣慰柏辰能受欢迎,但真正亲眼看到他跟别人玩笑,却又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不知从哪一刻起,和柏辰并肩的位置换成仅能靠边遥望,我注视柏辰那一点点拔高的背影,真如诗句里形容的那般玉树临风。何时他成了我身边至亲般形影不离的重要存在,无法忘怀记忆里的深邃眉眼——我离不开他,不论是幼时,还是长大。
玉清天尊座下的女弟子少之又少,我又如何想象得到,对柏辰芳心暗许的姑娘里,倾夙竟也位列其中。
因忙着继续突破收尾阶段,将清如的法力彻底贯通融入灵识,我已闭门不出有段时日。然而总是跨不过最后一坎,在接近关键一步时前功尽弃。心中难免低落丧气,当听到窗外嘈啾鸟鸣,便想出门散散心。
午后的光线柔和明媚,将整座褚帘山照耀得胜似仙境。我沿着雾枫林随意溜达,刚想尽情享受这闲暇一刻,无意朝湖边远远一瞥,竟看到柏辰和倾夙并肩漫步的身影。
我第一反应立马躲在树后。奇了怪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偷看别人?可身体比理智先行,心里一波好奇接着一波酸涩,思绪复杂得连自己都理不清,只顾死盯前方两人的一举一动。
柏辰和倾夙边走边聊,突然柏辰顿下脚步,倾夙亦气鼓鼓地走上他面前。两人像是起了争执,倾夙还激动地紧紧拉住柏辰衣袖,他亦没及时制止。
我心口蓦地伤痛,像有一把无形砍刀辗过,伤痕累累却不见血涌。我再也看不下眼前一幕,步履蹒跚浑浑噩噩间离开原地。
是夜,我辗转难眠,心里堆满无数个疑问:柏辰什么时候和倾夙变得要好?倾夙什么时候对柏辰有了兴趣?平常我都注意什么去了?为什么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一切?柏辰对她的厌恶不比我少,为什么不先推开倾夙?
越想越烦躁,心口像被撕裂一样越想越疼。脑海挥之不去白日里那一幕,竟睁眼到天明。
原来,思念一个人竟是这般滋味,这般苦楚。原来,我是那么想他。
一夜没睡好心情自然变得阴郁非常,不知又触了哪门子霉头,第二天走在路上,好巧不巧偏偏跟倾夙撞个正着。
我懒得瞧她,她却故意拦下去路,我忍耐性子当看不见换个方向,她亦步亦趋挑衅般笑意款款地跟着我,道:“白薇啊,人,最大的聪明,就是有自知之明。”
我烦躁看她:“你什么意思?”
倾夙趾高气昂道:“我知道,你需要我解释跟你听。这不,今天我就是来特意提醒你,趁早和柏辰断了关系为妙。”
我觉得可笑,就笑起来:“可笑,我跟柏辰从小到大如此深厚的情谊,怎么可能是你一句话就断得了?”
“什么深厚情谊,小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又不是不记得,过家家的游戏算什么?我也跟你直说了,柏辰入了我的眼,我喜欢他,是他修来的福分。而你,也知道挡我路者是什么下场。”
理智提醒我跟这种人开骂并不能解决根本,我脑筋意外转得飞快:“既然如此,这些话你不留着跟柏辰说,跟我啰嗦又有何用?难道不是你早就碰了一鼻子灰,才出此下策?如果柏辰直接答应了你,你也不会特意跑来担心我插手其中了。”
倾夙一脸被说中的恼羞成怒:“我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觉得是时候不吐不快:“倾夙,你从来不知何为真心,你心里只顾得没得到。你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把爱你的人耍得团团转,以为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件物什一样,不用大可丢掉。我跟柏辰一点一滴长久建立起的感情,又岂是随随便便说断就断?我不会再拱手相让,亦不会放弃柏辰,我也不允许你在这里强人所难,亦不想再看到你。”
倾夙听完我一席话冷笑出声:“白薇,我也是从小认识你,在我心里,你和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没什么区别。你觉得在褚帘山修行修行,就自以为有底气了吗?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白薇,你迟早要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你就是一个窝囊废扫把星,只会为身边的人带去不幸。”
我虽懒得去跟倾夙计较,但仍十分在意柏辰的想法。我只是单方面确定下来对柏辰的心思,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我还没听到过一个确切答复。
这方面我显得比较迟钝,应该说我方方面面的觉悟性都挺不尽人意。那一刻我的少女心思却展露无遗,迫切地想要见一见他,想要柏辰替我作出决定,一边春心萌动一边摇摆不定:万一呢,万一他对我只是像照顾妹妹一样,在亲情友情里折中半天,愣是跟喜欢擦不着边?会不会是我误解了这种亲密?柏辰只不过担着从小到大的手足深情,对我才格外关怀?而在我眼里,他真的只是像兄长一样的存在吗?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终于在草场找到正在练剑的柏辰。我半是生气半是失落,到嘴边的质问一溜烟又变得退缩。
柏辰见我倒是跟平时一样自然,眼角带了点惊喜,笑:“七七,你来了?”
我一看见他笑,双颊立马烫得通红,一股脑把胡思乱想和盘托出:“我问你,你是不是收下了那些女弟子送你的东西?你的性格从来不都是刚正不阿吗?怎么越长大就越贪心?尤其是那个倾夙!你与她往来作甚?你不是说过,你最讨厌她那种心肠恶毒的人吗?”
一口气急下来呼吸都不顺畅了。柏辰脸色变了几变,先是迷茫震惊,再是心有了悟,最后不禁欣喜:“七七,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我呆滞半晌,慢慢回过味儿来,我最近情绪如此反常激动,不就是一直在喝柏辰的飞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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