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单心事

普通学生的一天从早自习的教室开始,而像应鸿嘉这样的特长生,则散布于校园的各个角落。
应鸿嘉不去教室,而是从主路右拐进了林荫道,再穿过香樟林道直接去操场。他和教练队友们打了招呼,脱下外衣外裤,露出穿在里面的贴身运动服,开始简单热身。
教练对他们要求很严,从三伏到三暑,所有运动员都只能穿短袖短裤运动。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初冬的冷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应鸿嘉不甚在意,蹦蹦跳跳地活动自己。
只要跑起来、不停动,身体是不会感觉有多冷的。
应鸿嘉又想起早晨的时候,被应鸣摸了三次头的感觉。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发丝,发尾相似的晃动频率让他的心跳再一次加快。
“喂!别跑那么远,保留体力。”教练向他拍拍手。
回头一看,只是做高抬腿热身,应鸿嘉就跑出十来米了。其他队员都看着他发笑,应鸿嘉也跟着笑,不好意思地慢慢跑回去。
看来今天得多跑一千米,才能把身上这股子燥劲儿泄出去。应鸿嘉喉头动了动,一边压腿一边想。
从早读训练到上午十点半,中间只休息半小时。应鸿嘉是跑竞速障碍的,爆发力和耐力都要训练,练习时间比其他项目都长。他跑得也快,校队里练竞速障碍的一共有五个人,应鸿嘉跑第一,能超第二大半圈,因此教练对他的要求也格外高。
跨栏、跳远、匍匐前进,应鸿嘉跑得轻轻松松,边跑还能边想着应鸣。
还记得小学那会儿,应鸿嘉是班里最让老师头疼的孩子。他话少,也不闹腾惹事,就是坐不住,用老师的话来说,“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似的”。
小学的知识不难,把试卷上的题目单独拉出来问他,他全都会回答,可就是坐不住。坐不住,所以考试考到一半他就开始干别的了,摸摸脸、摸摸手、摸摸铅笔、摸摸鞋,要不就要找老师,非说自己要上厕所,把他拉到厕所里又尿不出来。
考试不专心,成绩自然不算太好,成绩不好就不能上初中,只能去职业中学学技术。
爸爸妈妈心急如焚,生怕应鸿嘉跟着职中的小孩堕落了,未来成不了器。
“你们也别太逼他。”关键时刻,还是应鸣说,“他从没说过不想学好,我不相信应鸿嘉是这样的人。”
妈妈苦着脸叹了口气,“可你看这成绩……”
“成绩难道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吗?”应鸣颇不赞同,“素质教育都在崇南推行十年了,我相信弟弟的优秀一定体现在分数以外的其他地方。”
他把应鸿嘉牵到房间里,兄弟两个难得面对面坐下来严肃聊天,俩半大的孩子硬生生聊出成年人谈判的架势。
应鸣语重心长地说:“小嘉,你老实跟哥说,你是不是特讨厌上学,讨厌在班里坐着?”
应鸿嘉像只突然被戳的小兔子,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应鸣的脸色,刚要摇头,应鸣突然握住他的手。
“你别看我呀!”应鸣抓着他,让他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口,“听你自己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应鸿嘉犹豫了一瞬,才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想上学,教室的椅子不舒服,坐着屁股疼。”
应鸣哭笑不得,“你瞎说,学校的椅子和家里明明是一样的,怎么在家做作业的时候没见你有那么多事?”
“因为……”应鸿嘉眨眨眼睛,“因为在家可以看到你。”
“看到我?所以你在家,想开小差的时候你就看我,看我能让你认真学习?”应鸣等到了应鸿嘉的点头,眉头一皱无语道,“那你在学校,不也有认真学习的同学吗?你开小差的时候怎么不看他们呢?”
应鸿嘉被问住了,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作答。
现在想想,可能“第一朵向日葵”的种子,在那时便已落下。
应鸣见应鸿嘉答不上来,也不追问了,径自将话题进行下去,“那……你不想读书,总有你想干的吧?对啊!你从来没说过你的理想是什么,今天刚好有机会,来跟哥哥说说。”
“我想……”应鸿嘉释放出一点小心翼翼的勇气,“我想当兵,进区军政署。”
应鸣笑道:“好啊!有理想。具体一点呢?想当什么兵?海陆空、特战、机要,还是军械员?”
“空军。”应鸿嘉认真说。
“为什么喜欢空军?”
“因为空军对身体素质要求最高,选拔最严格,拿的钱也最多。”应鸿嘉一本正经道,“妈说以后要我照顾你的。”
应鸣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他说得直想叹气了。他一拍大腿,支着下巴编胡话,“妈那就是随口说着玩的。我比你大这么多,哪需要你一个小屁孩照顾?”
应鸿嘉非要和他犟,梗着脖子说:“她才不是随口说的。而且,我能照顾你。”
爸妈年纪大了,哥哥身体又不好,家里明明不富裕还要从孤儿院把他领回来养,到底什么用意,应鸿嘉一来就很清楚。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算爸妈不说,也老早就把应鸣这唯一的哥哥归为自己的“使命”之一。
“小屁孩儿……”
应鸣摸小狗似的摸摸他的头,“好吧,照顾不照顾的事以后再说。你要是真心想考空军,我支持你。”
当晚应鸣便找爸妈长谈了一次,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从第二天起,父母便同意让应鸿嘉放弃自己不擅长的文化,转而专攻体育,考特长生了。
若不是有应鸣在,应鸿嘉现在过不了这么自如的生活。
所以再有两天就是应鸣的生日了,应鸿嘉在心里琢磨着,该送应鸣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呢?
十点多以后气温就高了,为防止学生训练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十点半到下午三点半的时间是不许体育生训练的。应鸿嘉回教室上文化课,语文老师在上面“之乎者也”,他在下面撑着脸听天书。
笔尖随意地落在书本上,应鸿嘉随手涂画着,不一会儿那落魄诗人的画像上便出现了一只滑稽的王冠。
诗人插画身边的空白处,早有人用铅笔在上面画过画,画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与蓝天,旁边还留了两行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惜这两句诗与今天学的课文没有半毛钱关系。
那鸟和鱼都歪歪扭扭的,为了显出海阔天空的样子,画得还没有指甲缝大。应鸿嘉看着这滑稽的画,不由得好笑。
这是应鸣画的。知道他上课不专心后,每年发新书时应鸣都会提前把他的书拿来,在上面画一些可爱的涂鸦。应鸣的想法很简单,反正应鸿嘉看不进书也听不进课,那对着书开小差总比对着其他地方要强。
视线从背景的鱼和鸟回到那诗人头顶的王冠上,应鸿嘉微微一怔,给王冠添了几笔,王冠的冠面上出现了一只小鸟的图案。
看起来不像是王冠了,倒像是……
戒指。
应鸿嘉眼眶微热,一闪而过的灵感被他把握在手中,他好像知道自己要送应鸣什么礼物了。
他激动地撕下一张纸准备画草图,一阵刺耳的“刺啦”声后,语文老师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
“应鸿嘉?你怎么可以在语文课堂撕语文书!”
“……”
下午应鸣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开始上大课。好在是一百人合上的通识课,应鸣答了到便开溜,跑到隔壁初中去捞自己的倒霉弟弟。
语文老师以前也带过应鸣,像应鸣这样成绩不算拔尖也不算拉胯、做事规规矩矩不出格的学生最是好带,衬托之下应鸿嘉简直就是长着天使脸蛋的魔鬼,瞧着乖乖巧巧的,其实一天都不让人省心。
语文老师边倒苦水边数落应鸿嘉,把他这几个月上课睡觉、看闲书、画小人的事挨个说了一遍,听得应鸣都没脸了,说着好话赔着笑这才劝好了老师。退出办公室时他耳边嗡嗡的,皱着眉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应鸿嘉靠着墙等他,见他出来了,眨眨眼睛笑了一下。就好像一条小狗,连累主人挨骂了也不知道,还冲人摇尾巴呢。
应鸣把老师办公室的门关好,瞪了应鸿嘉一眼,指指办公室的门,“还笑呢?你哥在里面挨骂,知不知道?”
“始作俑者”毫无犯罪的自觉,拉着应鸣的手笑道:“谢谢哥。”
应鸣想骂也骂不出,只好把火全撒在应鸿嘉的一头乱毛上,“谢谢谢,再有下一次我铁定告诉爸,看咱爸不打断你的腿。”
应鸿嘉乖巧地点头。下一次告诉爸爸,意思是这一次就算了,哥帮你扛下来。
应鸣不够高,揉他的头时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应鸿嘉一低头便抵到他的颈窝,心一瞬间跳乱了。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在应鸣气息的包裹中。
好在也只是几秒钟,应鸣发泄够了,想到小男孩要面子,便松开应鸿嘉,并排和他走在一起。
“不过话说回来,你明知道咱老师有多难缠,招惹她干嘛?”
“没有……”
“还没有?没有你撕语文书做什么?”
应鸿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应鸣看着他的反应,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你有心事啊?”
不等应鸿嘉嘴硬说没有,应鸣便笑着抬起头,耸耸肩不再追问了。
作者有话说
    *向日葵的花语是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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