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横祸

城南医院,南安市最好的医院,应鸣并不陌生。
小的时候他身体太差,一般的疗养所不收治他,是爸爸妈妈一次次把他背到城南医院,冒着大雪顶着大风,把小小的他护在怀里,手里攥着下级疗养所开的证明书。
应鸣几乎是在爸爸的背上、妈妈的怀里长大的。
住院治疗的时候爸爸妈妈没办法一直陪着他,只能将他托付给医院的护工。医院的治疗枯燥又痛苦,应鸣不得不面对无止无休的苦药、针剂。小家伙哪里懂“良药苦口”的道理,只觉得治病比得病本身也没差多少,身体稍微好一点便闹着要回家。
而这一次踏进医院的门,应鸣不止觉得痛苦,更觉得恐惧。
应鸿嘉跑得比应鸣快,在导医台问到了抢救室的位置,拽着应鸣便拐上二楼。应鸣被他扯得身体一晃,他的大脑已经陷入混沌,只能勉强迈开脚步,机械地跟应鸿嘉跑着。
“那里!六号抢救室!”应鸿嘉激动地指了指,牵着应鸣飞奔而去。
因为是突发事故,抢救室外没有家人守候。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到兄弟两个,偏过头向他们这边望了望,“你们谁是应鸣?”
被点名的应鸣突然回过神,眨眨眼茫然道:“我是。”
“你终于来了。”男人如释重负,走到应鸣面前递给他两只破碎的手机,“这是你爸妈的手机,就剩一个能用了。他们身上还有一点东西,护士收走了,抢救结束后应该会还给你。车基本上报废了,整个车都被拉去安防局了。”
应鸿嘉在一旁听着,奇怪道:“那你是谁?”
“我是事故目击者。就为了等你们来,我笔录都没做呢。”那人摆摆手。
应鸣一把拉住他,用力地攥着他的胳膊,“我父母情况怎么样?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情况就……”
那人还没说完,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位小医生走出来,脸上戴着厚重的口罩,神色焦急,“车祸处理的家属来了没?”
应鸣赶紧上前一步,“来了!我是家属。”
他视线下移,在小医生干净如初的手套上看了一眼,心里的大石头有一半落了地。
还好还好,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出来的时候手上沾满鲜血。
小医生似乎没想到来了两位这么年轻的家属,语气犹豫地宣布:“家属……你们来得太晚了。两位伤者内脏均有开放性外伤,合并多器官衰竭,我们已经尽力了。”
“什么。”应鸣眼神空洞,低声追问。
小医生耐着性子重复,“我们已经尽力了。这里是两份死亡通知书,里面有详细的治疗过程,家属看过后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什么……”应鸣仿佛一台死机的机器人,只能重复这唯一的动作。
“我说,你快签字吧。”小医生同情他们,但手术室马上要空出来给下面的病人用,语气中逐渐不耐烦起来,“人死不能复生,家属节哀顺变。”
应鸣摇摇头,痛苦道:“不……不会的。”
应鸿嘉脸上的泪痕早已斑驳,他不敢哭出声,泪珠像雨水似的一滴滴砸落在地上。他从医生手里接过通知书和笔,又抓着应鸣的手将它们捏住。
“哥,签字吧。别让医院难做。”应鸿嘉从背后抱着应鸣,眼泪宣泄在哥哥并不宽厚的肩膀上。
应鸣的手一直在抖,眼前一片模糊。胸口好像堵了一块积水的棉,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应鸣好像一口气断了就能随父母去了。
可他不能倒,身后少年的身躯暖而真实,压着他,也撑着他。
他还有弟弟,他倒下了,弟弟怎么办呢?
死亡通知书还回去的瞬间,应鸣的魂都随之抽走了。他伸手抓了抓,失声道:“等一等!”
小医生停下脚步,应鸣便追了上去,哀哀问道:“请问之后他们会被送到哪去?”
“我们通知安防局的来,把遗体拿去尸检。”医生解释道,“你们也要跟着过去。”
尸检。应鸣闻之一颤,心被狠狠地一揪。
早上他的父母还是健康的、鲜活的,到了晚上他们便只能躺在冰冷的台面上,被人分割观察。
怎么能……这么残忍。
应鸣抓着医生的袖子,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布料攥出一个洞,“我可以进去看他们一眼吗?就一眼。”
见医生迟疑,应鸣赶忙从一旁抓过应鸿嘉,“我弟弟……我弟弟还不到十六岁。他还这么小,总不能叫他连父母的最后一眼都看不到吧?求求你了,让我们看他们一眼吧。”
应鸿嘉僵硬地拽着裤缝,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一点点释放出来。他长得乖巧,哭起来便格外可怜。医生见他涨红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叹着气侧身把他们让了进去,“遗体还在手术台。你们进去吧,我去跟器材室说一声。时间不算多,等安防的来了就真的得走了。”
“谢谢,谢谢你。”应鸣连连鞠躬,拉着应鸿嘉向里跑去。
沟通手术室与外界的走廊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两旁经过许多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见了应鸣和应鸿嘉,向他们投来怪异的目光。
最里间的医生遥遥喊道:“家属,是来看遗体的吗?”
应鸣连连点头。
医生了然,便从备用抢救室里推出轮床,推到正式室中,将两张盖着白布的轮床摆在一起。
到了抢救室门口,应鸣反而近乡情怯,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白布勾勒出人身体的轮廓,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应鸣看得分明。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哥哥挡在门口,应鸿嘉进不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小声抽泣着在门口站定。
应鸣突然偏过头,低声对应鸿嘉说:“爸妈怎么睡得……这么安稳啊?都不翻身的。”
“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的时候,他们总是动来动去抢我的被子,把我踹下床了还骗我是自己掉下去的……”应鸣怔怔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哥……”应鸿嘉泣不成声,抓着应鸣的袖子晃了晃,“哥你让我进去吧……我们进去,进去看看他们吧……再不进去就真的看不见了。”
应鸣像是听不见似的,不耐烦地皱皱眉,手指竖在嘴边,“嘘,别吵到他们休息。”
“他们已经死了!”
应鸿嘉不管不顾地推开应鸣,跑到床边掀开白布的一角给应鸣看。
应鸣猛地踉跄了一下,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息着。
“哥……你别骗自己了。”应鸿嘉跪在床边,趴在妈妈冰冷的身体上失声痛哭,“我也想妈妈,但是……没用的……妈,我早上还没说‘一日顺利’,呜呜……妈你没跟我说‘一日顺利’呢……”
应鸿嘉无措地哭喊,他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三个人,有两个都再也没法和他说话了。
应鸣眼前发花,脑海里嗡鸣一片,只有把脚尖抵在门边才勉强让自己不滑下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难以运作,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
“你是死者的家属吗?”
眼前的人梳着利落的板刷头,头上戴着银白色的盔帽,帽檐镶了一枚安防局独有的金色鹰章。
应鸣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作起来,勉强点点头。
“我是处理你家属车祸的安防员,这是我的证件。”安防员拿出证簿给他看,接着说,“目前现场证据已经收集完毕,案件性质已有定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把案件经过与你交流一下,等尸检结束,相信一切很快会有结果。”
应鸣迟钝地眨眨眼,“结果?什么结果?”
“追责结果。说白了就是看看到底是哪方的过错,然后过错方要赔偿对方的全部损失。”安防员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交给后面跟来的同事,“他情绪不太好,扶着点。法医一队来取尸体。”
应鸿嘉被人从床边拉开,明知道再怎么不舍,父母也不会从床上起来看他一眼,应鸿嘉还是不肯走,执着地跟着父母的遗体,从抢救室转移上车。
兄弟俩一前一后被带进了安防局时,已经接近夜里零点。安防局仍旧灯红通明,似乎是为了应鸣父母的案子,正在加班加点分析。
应鸿嘉被人带来与应鸣会合,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两名安防员带着电脑坐到他们对面。
“已经有结果了,现在就正式通知你们。”坐在外侧的安防员正色道,“你们的父母违章变道、不按规定速度行驶、超速,最终造成这一事故,导致两人死亡、一人重伤。因此,你们的父母是过错方,需要承担对方的全部损失。”
“什么?”应鸣急喘了两口气,眉头几乎拧成死结,“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不可能。他们从来没坐过违法违规的事,红灯都不敢闯,怎么可能……”
旁边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安防员猛地一拍桌子,严厉地吼道:“坐下!这里是安防局,大呼小叫的你想干嘛?”
外侧的安防员顺势安抚道:“知道你们不相信,所以现在我们把监控视频调给你们看。”
电脑屏幕转过来面对他们,安防员手指一敲,暂停的录像便播放起来。画面中两辆车以极高的速度相撞,明明是无声的画面,应鸣却仿佛能听到比爆炸更震耳欲聋的声音。
“看到了吗?这是事发现场的监控录像,如果你们看得还不够清楚,这里还有一段对方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安防员平淡地说,“这个视角看起来更清楚。”
画面切换,几乎只在两秒钟时间里,应鸣熟悉的那台老面包车便撞了上来,随后天旋地转,画面逐渐扭曲。
“速度确实很快,看不清的话,我们也可以调整播放速度,慢速处理。”
两车相撞的镜头就这样一遍遍地重演,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遍时,应鸣甚至可以看见面包车里父母错愕的脸。
安防员就好像故意惩罚他似的,用无形的威压将他绑在座位上看,凌迟一般在他的心口划出一道道血口。
应鸿嘉再也受不了了,大喊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向卫生间的方向。应鸣想要追出去,可还没等他站稳,脑中的血液瞬间倒流,应鸣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兄弟们,把“哥哥,惨”打在公屏上!

    怕大家看不懂这个行政区划的划分,在这里特别介绍一下:应鸣他们所在的国家是邦联制,国家被分为五个大区,每一区有很大的自主权,就像五个被绑在一起的小国家。区的领导人叫区统,就是小邦国的首领,区往下还分了有市,市再分街区、社区。每一个区有一个经济中心一个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叫会首,行政中心叫区首,应鸣他们住的城市叫南安市,是崇南区的区首(可以理解为我们这个世界里的省会)。

    嘿嘿,其实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啦~只不过知道了会感觉更清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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