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时菊委严霜

第二天,薛姨妈由疗养院安排的车子送到了贾家。正午时分,宝钗开车载着黛玉,前去贾家同薛姨妈见面。薛姨妈见了黛玉,握着她的手又哭又笑,直说“这么久不见,你出落得比以往更好了”。随后所有的女眷一同坐下来叙旧谈心。谈着谈着,薛姨妈就又把话题延伸到了宝钗的亲事上面去了。
“相亲当然是好。不过,这事儿也不用太着急,”贾母颤颤巍巍地说道,“宝丫头毕竟还小嘛。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到宝丫头这个岁数,早就是有孩子的人了。但如今时代变了,不用急,你们看现在的年轻人们,一个个结婚都晚着呢,就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结婚的也大有人在。所以我说,不用着急,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慢慢看,等看到有好的再说。”
黛玉坐在贾母身边,偷眼看了一眼宝钗,宝钗眼中明显写着“我无论活到什么岁数都绝不想相亲”,但是,宝钗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向贾母微笑点头。
不是……都到这会儿了,你还装腔作势个什么鬼啊?黛玉几乎要破口骂出来了。这时候你不说话谁说话啊?你要是还这样保持沉默,屋子里这堆无聊的人很快就会推着你去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相亲了好吗?
“可别说,我就有个好人选,可以推荐给宝丫头。”得了,现在王夫人已经开始发话了,“像咱们家宝丫头这么好的条件,老公也一定要找条件最好的,对吧?就那个赵家的小儿子啊,你们应该还有印象,他这几年呀……”
王夫人巴拉巴拉夸赞了一通赵家的公子爷之后,宝钗才淡淡地开了口:“我还是觉得,现在对我来说,事业和学业才是应当被放在第一位的,而且,我现在的心智还远远不够成熟,没有到能够承担‘家庭责任’的地步。相亲的事情,可以过上几年再说,这不着急。”
哦,你现在说这话,倒也不晚。黛玉微微地松了口气,心想。
“你们看,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贾母对薛姨妈和王夫人笑道。“我说你们啊,就别整天考虑着给孩子相亲的事了,哦?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都有主见得很呢,你们可千万别去触这个霉头。——宝丫头,”她又对宝钗说道,目光中带着洞悉的神情,“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听话的老实孩子,但这次,别听你妈和你姨妈的,这事儿,你就自己拿主意,嗯?”
“是,多谢老祖宗。”宝钗微笑。
黛玉原本以为,薛姨妈要让宝钗相亲的这件事,就此翻过去了。
然而,薛姨妈和王夫人想要给宝钗相亲的心思,比黛玉所想象的还要急切。这两人压根没有将贾母的劝阻听进去,也没有将宝钗的冷漠当做一回事,从薛姨妈自疗养院归来的第一天起,她们就开始热心地着手张罗此事。
并且,宝钗在接手薛氏集团之后不久,就显示出了极强的能力,再加上她出众的外貌(连现如今当红的美女明星们都会产生自叹不如之感)、高贵的身份和拥有的巨额财产,自从薛大小姐在媒体上露面几次后,一时间便成为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之一。
综上所述,当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外面放出了“薛大小姐正在火热招募相亲对象中,欢迎报名”的消息之后,想和她攀亲的男性都全都开始蠢蠢欲动,其数量绝不在少数。这其中又包括不少商界的单身公子,和薛氏集团可说是门当户对。
“就要门当户对才好啊。”薛姨妈翻着手上收罗来的公子们的相片,说道。
“你听到他们那些小年轻对宝丫头的评价了吗,”王夫人手里也拿着一沓相片,面带生动的笑容,“他们说宝丫头这样的女性简直是完美的妻子,他们都巴不得能和宝丫头攀亲呢!咱们的丫头,条件就是好。”
薛姨妈也露出了生动的笑容。她看着手里的照片,又说:“可是,宝丫头死活不肯相亲呢!你看我对她说的时候,她是坚决不肯。”
“小孩子嘛,”王夫人说,“我有办法,看我的吧。只要想办法让两个孩子见了面,坐下来谈谈,别的就什么都好说了。——我这就给赵太太打电话,约个时间。”
——
两天之后,王夫人在午休时间给宝钗打来电话,让她现在马上去附近的西餐厅见一个客户。
“什么客户?”宝钗坐在办公室里,皱了皱眉,从心底生出一股反感之情。
“是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菜这边都订好了,都是时新的好菜,见客户的功夫,就顺便把午饭吃了,”王夫人在电话那头喜滋滋地说道,“我知道你中午总是订外卖来吃,今天不用了,你就来这边吃吧。记住,3号桌。现在快过来,嗯?”
说完,王夫人就挂断了电话。
烦死了。
宝钗盯着手机,唇边现出一抹冷笑。
但当她收好手机,拿起皮包站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的时候,脸上冰冷刻骨的神情已经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温和稳重的神色。
她驾车到了西餐厅的门口,在门外存好车后,迈步走进餐厅。一股清凉的寒意在她推门而入之时顷刻间扑面而来,这间餐厅的冷气开得还真不是一般的低。
3号桌。
宝钗手提皮包,在看见3号桌的时候,几乎忍不住想要冷笑的冲动。
说什么“重要的客户”啊……
眼前这个不一般的阵势,很明显就是相亲饭局哪。
王夫人一副贵妇的姿态坐在桌边,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只见一名非常年轻的男性——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三十岁,一身西装革履,表情局促地坐在王夫人的对面。在这名男生的身旁,还坐着另一个中年女性,肿眼泡令宝钗联想到金鱼,阔嘴唇上涂着厚厚的一层口红,颜色又深又俗艳,面部则奇怪地用化妆品擦得很白,眼角的鱼尾纹里满满卡着粉,从面相上看,是属于性格蛮横无知的那一类。——而且,一看就是嫁了男人的。
按照宝玉的说法,一个嫁了男人的女人,从气质和面相上是能看出痕迹的。过去宝钗认为宝玉的这些话是没什么根据的疯话,但随着她阅历的增长,也不得不承认宝玉说得真是对。
“女孩子在出嫁之前是颗无价的宝珠,出嫁之后,不知怎么就冒出了许多奇怪的毛病,由宝珠渐渐变成鱼眼睛了。——就像被打上了诅咒的印记了一样。”宝钗想起,宝玉在不久之前的节目上,还曾经这样说过。
“哎呀,你就是薛小姐吧!”此时,宝玉口中的“鱼眼睛”发话了,涂了大量口红的嘴唇一咧,露出一个令人感到惊悚的笑容,“快来坐。”
宝钗默默在王夫人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又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的脸上写满了开心,显然极为满意目前的状况。
——简直是疯了。
宝钗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鱼眼睛”。王夫人究竟在想什么啊?就算是想要结婚的女性,估计在看见这么一号婆婆之后,也会望而却步的。宝钗可以肯定,这个“鱼眼睛”,别看现在对她的态度还算得上亲切,等到她儿子结了婚,她首当其冲会做的事情,就是把儿媳妇变成她手下的奴隶。
至于那名年轻男性,看起来也是被诓过来的,满脸的不知所措。这时王夫人率先开口,对宝钗介绍:“这位就是我先前提过的赵公子,你们好好聊聊,看看能不能合得来。”
又转向男方,向他介绍宝钗。
赵公子目光惶恐地望着宝钗,宝钗则低头看菜单,压根没有在关注赵公子。这时前菜已经由服务人员送上来了,宝钗拿起叉子,姿态优雅地进食,同时保持着冷淡的沉默。赵公子也忙拿起叉子,低头吃饭。
“我看我们两位家长不应该坐在这里。”过了长达两分钟死一般的静默,3号桌上只听得见餐具相撞的声音,王夫人忙发话道。
“好,我们到那边去。你们随便聊,啊?”那边的“鱼眼睛”也忙说道,端起自己的盘子,远远走到空置的10号桌去了。王夫人也端着盘子,跟在“鱼眼睛”身后去了10号桌。
现在3号桌上只剩下了宝钗和赵公子两人。宝钗依旧不紧不慢地进食,没有说话。
“就是……那个什么……姐姐,你是自愿来相亲的吗?”
赵公子小声问道。
“姐姐”?
赵公子对她的这个称呼,令她不禁产生了啼笑皆非之感。无论怎么看,你都明显要比我年长吧。
“不,我不是。”
宝钗直截了当地说道。
面前的这个赵公子,很明显是基佬,而且还是0号。宝钗觉得很奇怪,赵公子的家人,以及王夫人,难道这么多人都看不出来吗?
“我也不是。”赵公子表情有点惨兮兮地说道,“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姐姐……我们就随便聊点什么,然后想办法离开吧。”
“好,就这么办吧。”
这时主菜上来了。宝钗拿起刀叉分割牛排:“你起头吧,聊什么?”
“聊聊工作上的事吧,”赵公子也拿起刀叉,“姐姐,我在新闻里看到过你,你真的很有能力……”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吃完主菜和甜品后,宝钗对赵公子说:“走吧。”
那边的王夫人和“鱼眼睛”还在聊天。见他们两人站起身欲走,忙问他们要去哪里。
“去别的地方聊聊。”宝钗说道。王夫人和“鱼眼睛”立即喜上眉梢,笑得生动无比。
“太谢谢了。”走出几步后,赵公子小声说。
“走出门口我们就分道扬镳。”宝钗目不斜视。
“太好了,太好了。”赵公子一叠声地说,“我妈逼着我相亲,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直接拒绝。”
宝钗淡淡地说。
当他们走到一间包厢门口时,忽然听见从里面传出一个男人大声吼叫的声音。赵公子好像吓了一跳,忙停下了脚步。包厢的门没有关严实,宝钗站在包厢门口,向里面瞟了一眼,居然看到了熟人。——那个正瑟缩在椅子上,垂首不语的女子,赫然就是贾迎春。
站在迎春身旁的那个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正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吼道:
“……你别在这跟我充千金小姐!你爹这就相当于把你卖给我了,现在你跟我说不同意?你这个——”接下来从男人嘴里冒出来的是一串极难听的污言秽语。
迎春低头坐在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不敢吭声。
看到这一幕,宝钗顿时怒气上涌,她回头对走过来看情况的服务员说:“马上叫保安来!”
服务员被她的气势镇住,又见包厢里闹得实在不像话,忙跑去找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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