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全不念当日根由

宝钗抬起手,稍用力地敲了敲包厢的门,木门发出空洞的脆响。迎春慌忙抬起头,一见门口站着的人是宝钗,顿时露出了大松一口气的感激神色。而那个男人此时也回过头来,瞪眼看着宝钗。
“姐姐,”赵公子凑到宝钗耳边,急切地低低地说道,“这小子我认识,他叫孙绍祖,很不是东西。他家里也是经商的,和她们贾家好像也有来往。”
“好,我明白了。”宝钗低声回应赵公子。随后她提高了声音,语气冰冷地对孙绍祖说道:“对一名女性这样大吼大叫,还亏你是个公子哥儿。”
“不关你的事!”孙绍祖吼道,但方才面对迎春时嚣张的气焰已经矮了三分。
“不可能。一个大男人居然对女孩子污言秽语地辱骂,像这种行为,但凡有点正义感的人就一定会出手干预。如果你还有一点最基本的廉耻和人性,就立刻放开她,离开这里。”
“就算我们现在叫警察来也是可以的!”赵公子在宝钗背后,向孙绍祖嚷道。
这时候,两名保安走进了门。看到保安的一刻,孙绍祖的气焰又矮下去了半截,但他一开口,嗓门还是震天响。
“她爹要我来和她相亲!说好了她以后就是我的老婆了,结果她现在居然跟我说不同意!”
“相亲又不等于结婚!”宝钗还没说话,赵公子就忍不住叫道,他原本是不敢和孙绍祖这种人吵,但宝钗的勇气和镇定激励了他,于是他站在宝钗身后,继续中气十足地嚷嚷,“人家和你相亲,只是先看看你这个人怎么样,你们彼此合得来合不来,不是就这么卖给你了!就算是举行婚礼,还可以临时悔婚呢!”
“怎么不是!她爹欠着我家五千万的债呢!”孙绍祖吼道,“她爹说了要让她给我当老婆,这叫抵债!”
这时候,门口已经聚集起来不少围观群众,大多数是来进餐的食客,人群之中还夹杂着服务员和经理,王夫人和“鱼眼睛”也相继出现了。众人彼此议论着,谈话声嗡嗡作响,越来越大,足以让当事人听见:
“这种男人真是垃圾……”
“真不要脸!”
“傻X吗?”
“呦呦,厉害了,还拿人家女孩抵债,还买老婆?我说这男的脑子还停留在大清吧?”
“气死人了,这种人就该被好好揍一顿——”
“傻X!”有些气性大的人,已经向孙绍祖指指点点地骂起来了。还有人干脆拿出了手机录像,看样子是打算把这些画面上传到网上,共更多的人瞻仰。
那两个保安也看不下去了,拉着长脸上前对孙绍祖说:“先生,请你马上出去!”
“你们凭什么赶我出去!”孙绍祖不服气地吼叫道,“我付了账——”
“走走走。”保安并不吃他这一套。
于是,两个保安押着孙绍祖出了门,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义愤填膺的群众。孙少爷在出门之前,回过头狠狠盯了一眼宝钗,宝钗并不理会,忙着扶起迎春,迎春双手掩着脸流泪。宝钗原本还在脑海中斟酌着词句,想着该如何安慰迎春,但根本不用宝钗费力,一部分围观群众从包厢门外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安慰迎春,又纷纷骂那个孙少爷不是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夫人也进来了,扶着迎春焦急地问道。迎春擦了擦眼泪,说是贾赦要求她今天中午来相亲的,她原本不想来,但贾赦强迫她必须来相亲。那个孙绍祖来了之后,立刻就大谈起婚礼的日期来,迎春慌忙对孙绍祖说,自己并不喜欢他,不想结婚,请他原谅。于是,孙绍祖便当场大发雷霆。
听着迎春抽抽噎噎的陈述,宝钗叹了口气,安慰了迎春几句,又对她说:“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知道吗?”
“嗯……”迎春握着宝钗的手点头,“今天真的谢谢你……”
好,今天总算也不是白出来一趟,宝钗心想,至少自己帮上了迎春的忙。
有了这波小插曲,“鱼眼睛”看宝钗的神态都变了。赵公子对宝钗等人打了个招呼,就拉着“鱼眼睛”说要回家去,“鱼眼睛”也没再提让宝钗和自己儿子相亲的事情,追随在赵公子身后匆匆离开了。看着那母子两人的背影,宝钗以手掩住了唇边一抹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微笑,她推测,“鱼眼睛”极有可能是看到宝钗如此强势的模样,担心如果宝钗和自己的儿子结婚,自己会压不住这个儿媳,所以对这门婚事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这样最好,免得日后麻烦了。宝钗心想。
王夫人看起来也没心情再提让宝钗相亲的事情了,她把迎春扶进了宝钗那辆薰衣草色的跑车里。宝钗开着车,将迎春和王夫人一同送回了贾家。见到了贾母之后,迎春便向贾母哭诉,王夫人在一旁帮腔。宝钗忖度着,既然贾母已经知道了此事,想必老太太自能保护迎春,也就不需要她再操心了,所以,宝钗赶在贾母大发雷霆之怒前,向贾母道了别,随后便离开了贾家,驾车缓缓向公司的方向而去。
她原本是想回到公司去继续工作的。但经过了相亲饭局与迎春事件,宝钗感到身心疲惫。红灯亮了,宝钗双手搭在缠了毛绒保护套的方向盘上,眼望着上方明亮的红灯,思考着究竟要去哪里这个问题。
绿灯亮了。宝钗转动方向盘,向着家的方向行驶而去。
没错,她今天就是不想再回到公司去了。偶尔,给自己放个假吧……她心想。
她满心希望着能早一点见到黛玉——也只见到黛玉一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一打开家门,就听见了薛姨妈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宝钗皱了皱眉,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去,钥匙上吊着的海藻球挂件晃晃悠悠。她手上攥着钥匙,快速换了鞋,向着声源处走去,果然看到薛姨妈正和黛玉面对面坐在客厅里,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壶茶。薛姨妈正侃侃而谈,黛玉则脸色苍白地坐在另一边,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回来了。”宝钗扬声说,把钥匙稍微用力地拍在窗台上,发出叮当一响。
“你回来了?”薛姨妈忙说,“今天你姨妈带你去相亲,情况怎么样?”
宝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黛玉,黛玉把瘦弱的手指捂在茶杯口,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宝钗收回了目光,面向薛姨妈,说道:“我再也不会去相亲了。”
闻言,黛玉回头看了看宝钗,露出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浅笑。
“为什么?”薛姨妈全然没注意到黛玉和宝钗之间的眼神互动,惊问道,“那个赵家的孩子,人人都说很不错啊。”
“我不管是赵家的公子,还是王家的少爷,”宝钗静静地说,“总之,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相亲,也不要替我安排相亲。就算是火星上的王子要求和我相亲,我也不见他。就这样,我把话说得够清楚的了吧?”
“可是……你尽快找一个好对象有什么不好?”薛姨妈失望地问。
宝钗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我要一个好对象做什么?”
薛姨妈语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妈,你看你身边那些结了婚、成双入对的人,他们过得都很幸福吗?”宝钗压抑着怒气问,“你看最近刚刚离婚的凤姐姐,就是现成的榜样。”
“凤丫头是没遇到好男人,”薛姨妈叹息,“只要遇到好男人,结婚后……”
“那么,就请你举一个好男人的例子出来。”宝钗说。
薛姨妈显然没有想出好男人的例子。宝钗看着薛姨妈,沉默了片刻,然后稍稍放缓了声音说:“我现在没心情搞那些无聊的事,我说过,我现在只想着在事业上有所成就。”
“结婚是‘无聊的事’吗?”薛姨妈叹息着问。
“没错,结婚是世上最无聊的事之一。”宝钗说,“我甚至可以举出婚姻的历史来佐证这种无聊性。母系社会就从来没有婚姻的存在,因此只要没有经历战争的荼毒,目前所有现存的母系族群,都能保持长期的和平稳定。只有父系社会,男性为了占有女性和女性所生的后代,才发明出婚姻这种东西,其本质就是对女性人身的束缚,同时,男性在这种反自然的关系中也很少能得到幸福。现代人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乐意走进婚姻的人才越来越少。”
宝钗也不知道薛姨妈究竟有没有把她所说的话听进去,实际上,她估计薛姨妈可能压根没听懂她说得是什么。薛姨妈只是默默地看了宝钗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叹道:“看来,我是说不服你了。也罢,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我不会再给你安排相亲了。但是,你相亲的消息,我和你姨妈已经放出去了,所以这段时间,可能还是会有不少人要求和你见面。不过,我会尽量帮你推掉的。”
宝钗点点头,向薛姨妈露出了微笑:“妈,谢谢你。”
“好了,你们两个玩吧,我走了。”薛姨妈拿起自己随身的包包,又向黛玉笑了笑。
“您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反正屋子够宽敞。”黛玉对薛姨妈说。
“不,算了,我回去和老太太她们待着,比和你们年轻人待在一起更有趣儿。”薛姨妈笑道,“我和你们这些晚辈之间,已经有代沟了,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长,彼此都会觉得尴尬吧?”
黛玉忙说:“没有的事。”
薛姨妈微笑着摇头。于是宝钗提出:“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薛姨妈说,“我今天是借你姨妈的车过来的,我想来看看你妹妹。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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