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凤平篇(四)

而贾家的男性长辈们,竟是有一多半知道这件事的。就连邢夫人也知道。这些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只瞒着凤姐一人。
凤姐又继续调查了下去,又陆陆续续查到了不少贾琏出轨的证据。又发现贾琏外遇的对象相当多,有几个还是男性。
虽说凤姐向来都清楚贾琏不妥当的风流秉性,但她过去也并未想到贾琏会荒唐到这般地步。
“你说说这个人,这不就是个精简版的西门庆吗?”她对平儿吐槽道。
不久后,凤姐第一次向贾琏提出了离婚。
“你在外头胡作非为,结果除了我满世界的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瞒着我一个,怎么我在这家里熬成个贼了?”她指着贾琏的鼻子骂道,随后把签有自己姓名的离婚协议书摔在贾琏面前,要他也赶快签一签,大家好聚好散。
贾琏一开始的态度软绵绵,但又坚决得很,就算让他下跪认错也可以,唯独说什么都不肯离婚。凤姐估计,大概贾琏认定了她只是发现遭到背叛后一时恼怒,并非真心要离婚,等到她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就会理智地看出,比起离婚,继续维持这份婚姻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然而,一段时间过去了,当贾琏发觉,凤姐这一次当真是铁了心要把离婚进行到底后,贾琏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他转守为攻,对凤姐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表示如果她坚持要离婚,他贾琏不会有意见,只是凤姐必须把巧姐留下来,否则自己就绝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面签字。
听了贾琏的这番发言后凤姐气得头昏。正当她决意和贾琏就离婚问题死磕到底之时,因为他们两人最近吵吵闹闹,动静闹得太大,事情已传入一众长辈的耳朵里,这些人大惊之下,纷纷加入了劝告她不要离婚的行列之中。
而小辈们却普遍怀着相反的意见。比如宝玉,就鼓起勇气当众表明,自己全力支持凤姐离婚。顿时遭到了长辈们的集体围攻。
“自古以来,都是劝和不劝离,哪有劝着人两口子散了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反驳宝玉,“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
凤姐的心是早已经冷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机会把婚离掉,然后带着巧姐离开贾家。只不过现在还没到合适的时机。反对势力的火力过于猛烈。凤姐细想之下,觉得目前只有暂时按兵不动。
但她坚决不肯和贾琏共同生活了。平时见到贾琏,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她也要运用这种软着陆的冷却战术,迫使贾琏早日缴械投降了事。
在其他人面前,她虽然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激烈地要求离婚,但也绝不肯松口,任何人来劝她,都会被凤姐巧妙地堵回去。
平儿对这件事表示支持,并主动协助凤姐,力求让凤姐早日摆脱这段婚姻的桎梏。她把凤姐所收集的贾琏不断外遇的证据都整理出来,准备一旦到了不得不打官司的地步,她就可以拿出这些资料。到了那个时候,不但贾琏必须离婚,还必须向凤姐支付精神损失费用和赡养费。
“等到你离了婚,就代表着一段全新的人生要开始了。那之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有一回,平儿这样问凤姐。
“还能怎么样,带着我们丫头从贾家搬出去呗。”凤姐回答,“我名下有王家的一处房产,到时候我就住到那里去。日子是照旧过。除了把贾琏和贾家的一切踢出我的生活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平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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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的眼中,平儿就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名。
她几乎没有私生活,她人生的重心就是围绕着凤姐,在她身边兢兢业业地工作——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求,就连薪水对她来说好像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无论凤姐给她多少薪酬,她都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凤姐也觉得平儿是工作狂。
她们两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她们小的时候,两人之间无话不谈,平儿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来不会瞒着凤姐。如今,凤姐觉得她和平儿失去了往日的那种亲密感,她看不透平儿了。
半个多月以前,凤姐带着平儿,怀里抱着巧姐,三个人一起去郊外野餐。途中路经水仙庵,她们便一同去庵里拜了拜。
据说在水仙庵许愿很灵。于是庵里的姑子们借此做生意,贩卖许愿的彩色小纸包。由许愿者先在印有墨绘水仙图案的花笺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再折叠好花笺,塞进粽子形状、下面坠着不同颜色流苏的三角形小纸包里,挂在庵内。水仙庵庭院里就长年竖立着几只高大的木架,上面布满了来许愿的人们挂上的纸包。凤姐也不知传言的真假,但她仍旧怂恿着平儿,两人分别购买了许愿纸包,各自暗暗写下了心愿,挂在木架上。
而就在那一天,凤姐趁平儿不备,悄悄摘下了平儿刚挂上的心愿包,收进自己的手袋里面。
原本她是没打算拆开看的。
不过近来平儿休假,数日来音信全无,也不知跑去了哪里,电话也打不通,发出的信息她也不回。凤姐担心平儿的安危,她想,如果过了这一夜,到明天平儿还不接她的电话的话,她就要把平儿归入失踪人口的行列,给警局打电话,要求人民公仆们快快去找寻平儿了。
她从手袋底部拈出那个稍微揉皱了一点的许愿纸包,像进行考古工作时对待古墓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拆开。
抽出塞在里面折成小方块的花笺,展开。
上面是平儿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字迹。
【我有一个从小喜欢到大喜欢的人】
【她现在正在为离婚的事情发愁】
【我也不指望她能喜欢上我,她肯定是喜欢男性的】
【我只希望她可以顺利离婚,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这算什么……
凤姐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花笺。
从小到大喜欢的人吗……?还是个“她”?
平儿小时候认识的女性朋友不少。
但除了凤姐她自己,平儿还有哪个熟人“正在为离婚的事情发愁”的吗?
凤姐把手里的花笺揉成一团,又展开,又揉成一团。沉思着。
突然她站起身,打开房门,快步向外走去。
她好像能猜到平儿去了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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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驾车到了近郊。
这个地段因为风景好,时不时就有些人来露营。凤姐锁好了车,踩着野草慢慢向前走,看见东一个西一个的家用帐篷支棱着,有些是家长带着孩子,正用碳炉做烧烤,有些是年轻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打牌聊天,还有训练营的老师带着学生在远处守着篝火唱歌。
凤姐四处望着,果然看见了一个有些陈旧的浅蓝色帐篷,帐篷的一角挂着一个已经生锈的铃铛。
她走到那帐篷前面,拽了拽那个铃铛。
“谁啊?”从帐篷里面传出平儿的声音。
凤姐说:“是你姑奶奶。”
刺啦一声,平儿从里面拉开了帐篷,探出个头,瞪着凤姐。
“你来这干什么?”
“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凤姐不禁翻了个白眼。
“小时候你就喜欢拉着我出来露营,我估计你这个喜好现在也没变过。你失踪这么多天,我估计只要你不是死了,或者被绑架了,就肯定在这地方窝着呢。”
平儿默默把凤姐让进帐篷。
“外面那家人好像在烤豆腐泡,这股味道好香,引得我都饿了。”凤姐说,“你有什么吃的吗?”
“难道你今晚没吃饭吗?”
“我当然吃了。”
“那就不许再吃了,已经过了九点了,你只能喝点水或饮料。”
“……我说你这人,太死板了。”
“不是死板,是注重养生。到了白天,哪怕你生火烤一只生鹿来吃呢,我也不管。”
凤姐重新拉好帐篷的门,和平儿在帐篷里并肩躺下。
她的脑子快速旋转着,为了该如何向平儿开口而纠结不安。
“我只有一个睡袋。”平儿说。
“现在是夏天,要睡袋做什么。”
“但是不用睡袋的话,明天一早,你会满身露水的。”
“那倒也是。不然我和你用同一个睡袋得了。”
“这么大的人了,哪能用同一个睡袋呢?我们又不是情侣。”
“不是情侣吗……”
凤姐翻了个身,仰面向着帐篷的顶部,闭上眼睛。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我话里有什么话?”平儿小声问。
“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我感觉你好像喜欢我。”
凤姐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如果我喜欢你,怎么办?”平儿沉默了片刻,问道。
“不怎么办,就和你过完下半辈子呗。”
“真的?”
“真的。”
凤姐转脸看着平儿。
“只要你看着我的脸,老老实实说上一声‘我喜欢你’呢,往后我就一心一意地和你过日子。等我离了婚,我带着巧姐出来,以后我们三个就一起生活。对我最好的是你,这点我早就看清楚了。我也很清楚该怎么抱女人,你跟了我之后,我冷落不了你,这点你放心。”
对了,这样就对了。
凤姐在心里想。
喜欢上一个人,往往用不了多少时间,发现自己喜欢着某一个人,却也许要花费很久。
“……好,我喜欢你。”
平儿慢慢翻了个身,直视着凤姐的脸。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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