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锦书难托

铛!铛!铛!
远处寒山上的钟声响起,院门紧接着就被推开了。
“姑娘!来信了,来信了!”小丫头挥舞着手里的黄色信封,奔到了跟前来。
被摇椅晃悠得昏昏欲睡的人慵懒地睁开了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眸子扫了一眼那信封。
“又是她?”
“是她!是她!就是她!姑娘的朋友……”
“打住,那是我兄长的朋友,可不是我的!”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打断了丫头的话,龚喜努力从摇椅上爬起来。
见她要起身,丫头连忙上前来扶着。
“姑娘,不是莲蓬逾矩管您,主要是您这一年四季,除了六月初八那一天能闲得住,其他的日子都上窜乱跳没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儿!”
叫做莲蓬的丫头小心扶着龚喜,然后用脚迅速踢开了前方石板路上的小石子,生怕摔疼了自家主子。
做完这些,她继续刚刚的话题。
“姑娘,也不是莲蓬记着您的不好,单说您这一个月惹老太太发火,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最主要的是您闹腾着闹腾着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您看看您这腿,要不是昨儿非要和镖局的王二一起去摸鱼,也不能被那王八给咬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龚喜腿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汗珠迅速就爬上了她的额头。
见状,莲蓬连忙将帕子拿出来给她擦了擦,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起龚喜,姑苏城内城外,没几个不知道她的。
龚家三代单传的女娃娃,全家的掌上明珠,模样那是出了名的标致,但是这性子却比北边草原上的烈马还要不羁。
这小姑娘三岁拔爷爷的胡子,只为了让爷爷和奶奶一个模样。
五岁裁了自家兄长价值不菲的丝绸外搭,只为了看看衣服可不可以恢复蚕丝模样。
七岁从女红学堂翻墙跑去男子学堂,只为了看看男子学些什么。
……
总之,提起她,有人闻名色变,有人尴尬笑笑,还有的竟然会娇羞遮脸。
想到这,莲蓬摇了摇头,这边刚刚收了手帕,那边膝盖就被抓住了。
“莲蓬,我和你说了几次了,你从北方来,姑苏的春日乍暖还寒的日子很多,湿冷不是你能受的,赶紧回去把我让人给你订做的护膝穿上!”
龚喜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的时候,莲蓬今个的穿搭已经被她打量完了,顺带还瞧了瞧莲蓬的脸色。
“姑娘,莲蓬明个儿就穿,您快起来,这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了,肯定又以为我和您没大没小,他们说我倒无妨,可别连累了您。”
“连累我?你比我年长三岁,每日跟着我东跑西走,伺候着我,就这样,他们还不满意?他们无非说我没规矩,纵容丫头以下犯上。一个个舌根子那么长,怎么不去做红焖舌条!”
龚喜开口直接打断了莲蓬的话,然后选了凉亭里最近池塘的位置坐下了。
她伸手,莲蓬就迅速把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见她面色凝重地拆开了信封,莲蓬的眉头也跟着一起皱着。
就是这么一个外面认为是小霸王的纨绔丫头,其实内里是个极好的姑娘。
在她眼里,莲蓬是她视如长姐的人,大家一起活在这个世间就都是一样的存在,无贵贱无等级。
她每天都在试图打破这些人设置的条条框框。
不学女红,她去习武,去学习算账开店,去学习各种大门大户看不起的江湖手艺,甚至跑去过军营参军。
虽然每一次的伟大壮举没有几次是成功的,但是龚喜总是没放弃的。
说起这封信,那也是颇有故事。
龚家长子小时候是个学什么什么快的神童,因为答过皇帝给万民出的中秋题卷而进京面圣,并遇见了同样进京面圣的贵妃亲妹家的女儿。
两个人没有说是一见如故,但是却因为被两家人聊着聊着追溯的家族历史而牵扯了关系。
两家结亲了。
两个小娃娃因为颇有才气,惺惺相惜,绝对书信联系。
结果,从小就很是特别的龚家大哥稍微年长一些竟然看破俗世凡尘,喜欢上了山里采药的姑娘,两个人约定私奔去了。
再后来,私奔没成功,大哥参军了。
有人说是小姑娘抛弃了大哥。
有人说是大哥看不上小姑娘了。
还有人说,贵妃晋升皇贵妃,不允许自家人被如此欺辱,所以大哥被贵妃动用人脉弄去了军营。
大哥一走就是三年,作为全家最清闲的存在,龚喜开始假扮大哥继续和那姑娘写信。
毕竟,感情不在,仁义在,人家姑娘也没做错什么,才女和才子聊聊人生说说未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所以,龚喜这个笔友一做就是七年。
大哥在军营也很是争气,没有辜负代笔龚喜的勤恳付出,直接升了副将。
奈何三年前,保卫南边的一战,大哥殁了。
家里面被悲痛笼罩着,但是却无一人提起其他,只当大哥死在了战场,为国捐躯。
大哥的祭日是六月初八,那一天是龚家最严肃的一天,绕是平日里的小霸王龚喜也老实巴交和小鸡仔一般。
大哥的死像是一个被所有人保守的秘密一般,祠堂里面的灵位也只是写了一个龚。
从始至终,龚喜都觉得不正常。
战死的副将,就算是皇帝不亲自下旨抚恤,兵部也不会潦草处理。
但是,龚家的状况太诡异了。
让龚喜坚定大哥之死不正常,需要她调查的原因是——才女姑娘竟然都忘了大哥是男是女,还相约同游京城。
大哥可是皇贵妃弄去军营的啊?大哥死了,她不知?
她外甥女也不知?
疑问就这样存了三年了,龚喜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在外,她是不务正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积蓄实力。
近几月,才女姑娘的信发得越发频繁了,月初刚刚写了一封送出,第二封就又到了。
在展开信纸之前,龚喜深呼吸了两下,仿佛在吞吐气之间将那个混世魔王换成了沉稳淡然的物外之人。
三两下深呼吸之后,龚喜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成了恭发财。
“莲蓬,笔墨伺候!”
“来勒,您慢点写,不着急。”
莲蓬刚刚把毛笔递到了龚喜的手里,她就洋洋洒洒十几个大字,看样子颇有思路。
莲蓬在她身边弯着腰站着,时不时送上口清茶漱口,时不时送上帕子拭汗,看起来比龚喜还忙。
不知过了多久,写好的信已经被龚喜装进了信封,然后递给了莲蓬。
“成了!”
只见莲蓬接过去信封,这周遭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婆子丫头。
闻言,大家一起鼓掌祝贺。
“恭喜姑娘可算是完成大事一桩。”
“姑娘辛苦了,喝点莲子汤润润喉吧!”
“不必,我暂时还不想喝。”
笑着将莲蓬手里的莲子汤向着一旁退了退,龚喜起身就要逃。
结果,她这瘸瘸拐拐的腿当然是跑不过这十几条腿,她还是被抓住了。
“姑娘,您可不能怪我们!郎中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吃药才好得快!为了让您在今年七夕称霸花灯节,老太太命我们喂您吃药!”
其中一个婆子笑着将莲子汤背后的药碗举了起来。
褐色的药汤冒着白气,让人只是闻一下就觉得极苦,口舌生津。
龚喜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然后向着椅背上靠了靠。
“真要喝?”
“真喝。”
“当真要喝?”
“当真要喝!”
见自己现在逃也逃不掉,龚喜把目光转移到了莲蓬身上去。
“各位婆婆姐姐,我家姑娘吃苦的时候,脸上极其不好看,姑娘的意思是,这药我看着她吃就成,各位可否回避?”
见莲蓬要来接着药碗,那些个婆子还是不想就此松手。
“姑娘,我们也是奉老太太的意思来监督您喝药,您可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啊!”
那婆子执意不走,龚喜直接上前去夺了药碗送到了嘴边,猛喝了一大口。
她本来还不错的心情,此时貌似变得糟糕了,脸上的颜色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
大概是看出来她要变脸,那些婆子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老早就退步了。
“既然姑娘吃药了,那莲蓬你好生伺候着姑娘,别让姑娘再生了怒气,对身子骨不好。我等就先回去和老太太转达消息了。”
婆子们可以说是一股脑儿地都散了,只剩龚喜扭着头皱着脸端着一个药碗。
“姑娘快喝点莲子汤来压压,这些个婆子越发没规矩,竟然这般对您,等我去老太太那里给您告状,让老太太治他们!”
见龚喜脸色不好,莲蓬可是心疼得很,这边说着那些婆子的不是,还不忘啐上一口,嫌弃她们的小人行径。
她将莲子汤递上来的时候,龚喜已经仰头将手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龚喜眼睛都没眨,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坐到了池塘边缘的长椅上去。
“莲蓬,我听说有人要在七夕给我弄一个偶遇相亲,可有此事?”
龚喜问出声的时候,莲蓬的身子晃了一下,随即跟上前来。
“姑娘在哪里听到的这话,竟然有人编排姑娘,等我去撕烂他的嘴巴。”
“我就问你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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