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儿就是栖露居。”叶景蓝抱猫站在栖露居的朱门前。
栖露山是济源门名下的一座仙山，数百年前叶家先祖来此采药时发现了这块宝地，灵炁充沛，天然生着许多灵草。四百多年前三界重分领地时，济源门指名要了这座山，后来就开始在山上开辟药圃种植灵草。
山势最为平稳处有一眼温泉，围着这眼温泉叶家建了一座五进的院落，唤作栖露居。在山上灵炁充足的地方因地制宜种了不同的药材，每个月会有门人来此侍弄灵草，不过现在不到时候应该没人。
栖露居是数百年前修的，处处透着古朴。雕梁画栋的青瓦屋暗设了许多禁制，即可聚灵炁，也可防范外部入侵。
叶景蓝抱着猫一路走进去，不时停下来介绍，这个是小时候攀过吓唬哥哥的假山，那个是曾经奶奶给他讲过故事的院子。叶景蓝察觉到萧墨璃抓着他的袖子有些不安，介绍得越发勤勉，连他小时候在哪儿发现一个蚂蚁窝都没放过。
追露池是一个圆形的白玉池子，位于整个栖露居的最中央。从地下引的温泉被导入池中，聚了整个山流动的灵炁，珍珠似的冒着骨朵和水汽。
叶景蓝安抚地摸了摸怀里的黑猫，笑道：“就是这儿啦，以后你先住这里养伤。”
自从进了栖露居萧墨璃就有些紧张，感受到此处充沛的灵气更觉得惶恐，几乎是用气声问：“你带妖回来没事吗？”
叶景蓝走近温泉池查看，又试了试水温，“我带救命恩人回来，还有什么不行的？再说，最近也没人过来，就是门人来了，也是住在外面。最里面的屋子一般是闭关用的，平时不会有人进来的。”
就是修真界的大族，这样一个有助于修行的池子也十分珍贵。连门人都不让使用，何况是给整个修真界都不愿接触的妖族使用。萧墨璃闷声道：“其实那天我不挡着，你也没事吧。”
从小没收到过什么善意的小猫儿太过可怜，稍微对他好些就诚惶诚恐。叶景蓝有些心痛，挠了挠黑猫的脖子让他放松：“先不说我那天能不能躲过去，你那时候压根不知道我的底细还拼命救我。明明自己都没妖力了……我要是个普通人你连命都要搭上！以后不要逞能了，太危险。”
“我没有逞能……”萧墨璃小声嘟囔。
“那也不许做危险的事了。”叶景蓝把黑猫举起来脸对脸，“听到没有？”
黑猫好看的眼睛盯着他，缓缓道：“好。”
“你说的啊，我可记住了。”叶景蓝心情很好，看着温泉池里抱着猫的倒影，“这是整个山上灵炁最足的地方，池子里的温泉是活水，可以源源不断带来灵炁，最适合养伤了。你下去试试？”
说着就把黑猫往池子里放，然而黑猫一直用爪子勾着他的袖子。叶景蓝有些好笑：“阿璃，你不是很喜欢洗澡吗？怎么这么害怕？”
“没有……”萧墨璃闻言松开了爪子。
叶景蓝轻轻把他放在水面，慢慢撒手放他下去，就见黑猫居然直愣愣地沉了下去。糟糕！池水对猫来说太深了。
叶景蓝赶忙去捞，好在反应及时，阿璃的口鼻还没被淹没。在水里挽住猫的那一刻叶景蓝才感觉到手里黑猫全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原来他不会游泳，竟也不吭声。
捞上来的猫浑身毛都浸了水，湿漉漉贴在身上，显得脸越发小，眼睛越发大，甚至有些皮包骨头。叶景蓝很是愧疚：“对不起，阿璃，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
黑猫轻微摇了摇小脑袋：“没事，我也不知道。”他从没下过水，也从没考虑过游泳的事。
明明心疼又愧疚，叶景蓝听了这话还是很想笑，腾不出手掐自己忍笑就咬住了牙。
找毛巾把黑猫裹起来以后，叶景蓝换了屋里专门的修炼裤。那裤子是用一直特殊的麻制成的，水火不侵，正适合泡温泉。
见他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从屋里走出来，萧墨璃忙把眼睛撇开。
叶景蓝抱起黑猫踏进池子，盘腿坐下后泉水正好到肩膀的位置，把猫拖在胸前露出脑袋，叶景蓝顺了顺他脑袋上的毛，“来，泡个温泉。”
温泉的水温正好，似乎还带着山间草木清明的气味，温柔地包裹着叶景蓝的四肢百骸，仿佛所有毛孔和精神都被这氤氲着热气的泉水打开。叶景蓝抱着黑猫闭目养神：“好舒服……咱们都是靠灵炁修炼的，正好能一起感受。不过你今天别急着修炼，先适应一下这个泉水，养养外伤。明天我给你找个能浮住的东西靠着。”
“好。”没有布料隔着，萧墨璃被托在叶景蓝胸前时能清晰感受到后面传来的有力心跳。人的心比猫大太多，一动一动仿佛敲在他心头。
从前也被抱在怀里过，但那时候萧墨璃从没有多想，叶景蓝只是抱猫罢了。刚刚他这么袒露着胸膛走过来，萧墨璃方才意识到他是个成年男人，一个好看的成年男人，而不只是医生。此时隔得近了，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在水中晕开的毛发正随着水波一下一下擦过叶景蓝光滑的皮肤。他从前在浴缸里洗过澡，却从没泡过这样的温泉，蒸得他脑袋似乎都在水汽里晕沉了……
第二天叶景蓝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奇形怪状的浮木，一脸兴奋拿给萧墨璃。萧墨璃乖乖被托到水里试了一下，趴在上面正好能把身体浸泡全又不会下沉。叶景蓝很是满意，道：“阿璃，那你就趴在这儿吧。”
萧墨璃看他忙完就抱了本书在旁边的藤椅上看，问道：“你不要修炼吗？”
叶景蓝翻了一页，看着黑猫被水打湿的尖脑袋笑笑：“这儿用来疗伤的话一个人就行。再说了，你应该也听过，我可不是有心修道的人。”
萧墨璃又问：“可是你小时候明明聪慧非常，怎么后来就于修道无缘了呢？”
叶景蓝听他说的委婉，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道：“就是因为太厉害，怕吓到别人，后面我就不好好学了呗。”
萧墨璃趴着浮木上一晃一晃，声音也有些飘忽：“真好。我拼命修炼还是不行。”
叶景蓝一愣，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扯开话题道：“等一下，我小时候你就听过我了？”
“嗯。”萧墨璃闭上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时候都说叶家的二公子天赋非凡，小小年纪就于修炼有所小成。谁知道过了几年，就听不到你的消息了。”
叶景蓝有些犹豫，自己之前就藏着掖着，差点害他送命。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呢？
叶景蓝看着浮木上瘦削的一小团身影，咬牙道：“萧墨璃，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一直被叫阿璃，猛地被叫大名还有些不习惯。萧墨璃睁开眼，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郑重其事。
叶景蓝呼了一口气，定神道：“其实后来发生的事是我故意的。小时候家族里的长辈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是修真界的佼佼者，要为家族带来荣耀。他们教我修炼，教我剑法骑射，教我待人接物，教我跟其他家族寒暄客套。但是我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去演那个好像活在标尺里的人，不喜欢他们互相之间虚与委蛇的套话，也不喜欢他们看我就像一块金光闪闪的叶家牌匾。后来我意识到如果要避免这样的命运，只有不被他们看好才行。于是我就慢慢变成了一个连普通门生都不如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到外面做自己想做的事。”
从没听过这件事，这应该也算叶家秘辛了。萧墨璃想起姐姐责怪自己的不设防，叶景蓝不也是如此？就没想过万一自己是妖族派来的坏人呢？半晌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阿璃，我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修士，不要保护我了，保护好你自己好吗？”
“我……”萧墨璃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他在高兴叶景蓝对自己的坦诚之余，感觉心里涌起一阵比温泉还热的暖流。姐姐口口声声说叶景蓝可能是为了什么目的故意接近猫族，要小心他和其他修士，以后别再傻呵呵地告诉其他猫族的事了。可现在，叶景蓝却毫无戒心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叶景蓝看他没说话又翻了几页书，才听到萧墨璃小声问：“那为什么想做兽医呢？”
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叶景蓝给了许多理由，但他们没一个满意，总觉得是他随口的托词。把视线从书上抬起看着黑猫，叶景蓝笑道：“因为我喜欢各种动物。”
明明说的是其他动物，被这样温柔地看着，萧墨璃突然很想问一句：“那是不是也很喜欢猫？”但这话指向性太明显，还容易让人误解。
愣了一会都没说出口，叶景蓝已经重新低下头继续看书了。萧墨璃看他竹节般苍劲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纸，神情和在医院看诊时一样认真且专注，突然就不想问了。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