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贰拾、破梦钟声渡花影

春风拂掠,将小公主鲜活的面色吹得苍白。她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那叫云惠的宫女:“你,你怎么知道蜡红?”
“蜡红与奴婢本少年相识,只因她知道了公主的身世,而被当年的雍亲王如今的万岁爷不容,将她杀之后快!公主,你可知道这些?”
字字如刀,将这年少公主戳的面目全非,她双目猩红,喘着粗气:“你……你胡说!”
“奴婢句句属实,公主想必不知道吧,您并非皇后所生,您的生母,另有其人!”
“住嘴!”这时顺福冲上前来,一脚将云惠踹倒在地,“不知死活的奴婢,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你不要命了?来人啊!”
说话间已有侍卫闻声赶来,顺福手臂发抖指着云惠:“这奴婢胆大包天,冒犯公主,快……快把她锁起来!”
云惠毫不动容,冷笑着看向婉瑶:“公主不信的话,不妨去宗人府查查玉牒看,看奴婢是不是无中生有……”
顺福不容她多说,举步上前两巴掌打在云惠脸上,她嘴角立时渗出血来。
“押她……押她去皇上那儿,还有,把她嘴堵上!”御花园乱作一团,顺福转身,却见婉瑶已经不在,他吓得脸色苍白,忙追过去,“主子,奴才伺候您回宫!”
向来待下和气的公主,第一次将她的贴身太监推倒在地。顺膝盖磕在地上,疼痛袭来,他咬牙爬起,一瘸一拐地追着,眼角全是泪痕:“主子,您等等奴才……”
婉瑶却听不见似的,越跑越远。祈彦等人来不及看一闪而过的身影是谁,顺福已龇牙咧嘴到了近前:“快,快拦住公主!”
众人不明所以,婉瑶今日一身骑装,身影更显矫捷,转眼间她就跑出午门,解了拴在门外的马缰绳,扬鞭而去。
顺福急得跺脚:“哎呀,你们倒是快去啊,拦不住就跟上公主,千万别让她有闪失!”
祈彦给傅恒使个眼色,疾步出了午门,纵马去追。
顺福抬起袖子擦着泪眼,嘴里全是委屈:“奴才,这就跟万岁爷请罪去……”
雍正原不知御花园里发生了什么,连押解云惠过来的侍卫亦是一头雾水。他只道有奴婢对公主不敬,正要交由苏培盛按宫规发落,却见顺福口呼“奴才有罪”,连滚带爬进了殿。
见干儿子第一次面无人色惊慌失措,苏培盛情知不好,挥手屏退了殿中闲杂人等。
胤禛静静站着,居高临下。顺福看一眼干爹,一边自抽嘴巴一边道:“奴才有罪,请万岁爷赐奴才死罪,方才奴才没在公主身边,这奴婢伺机上前,在公主面前说……说她不是……不是……”
“不是皇后皇后所生。”云惠蓬头垢面,缓缓支起身子,笑容诡异地看着雍正。
“狗奴才,自己滚去敬事房领罚!”顺福浑身筛糠般爬去殿外,恰此时,殿外侍卫来报:“禀万岁爷,固伦公主骑一快马,朝宗人府方向去了。”
雍正抬手,招那侍卫至面前:“你速去怡亲王府上,传朕的口信儿……”
看着侍卫急切退出殿去,云惠一脸得意:“昏君,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的鬼把戏,会被你最疼爱的女儿识破,哈哈哈哈……”
“大胆!”苏培盛扬起拂尘,就要劈头抡下。
“住手!”胤禛何止住他,踱步到云惠面前,审视对方,“是谁指使你的?”
云惠冷笑:“指使?你这昏君为政暴虐,天下人恨不能揭竿而反,饮你之血啖你之肉,哪用得到谁来指使我!”
“你说朕施行暴政,朕倒想听听,朕残暴在何处。”
“残害手足屠戮朝臣,还不是残暴么?八爷素有贤德美名,而你却嫉贤妒能,不但将其圈禁,还将他削爵落籍宗室除名,令人称他作阿其那!年大将军平定西北,于国有功,你这昏君却过河拆桥,责杀功臣!朝中大臣,凡是你看不顺眼的便将他们抄家没族,辱没鱼肉,连你的亲党隆科多你都不放过,只因为他触怒了你的女儿,你便将其贬官问责。你这样的独夫民贼,比桀纣隋炀,也不遑多让!”
见云惠说得义愤激昂,雍正却大笑起来:“你只知老八贤明在外,可知八爷党蝇营狗苟结众营私?朕即位之初,他们恶意哄抬粮价,险些让京中百姓买不起米下锅!朕封他亲王爵位,他妄以揣测朕此加恩而后诛戮,捏造朝廷邸报恶意散布谣言,擅杀八旗军士,宗人府几次奏请朕革其爵位,朕都一再忍让,换来的是什么?是他视国事为儿戏,凭好恶而行政事!这就是你们口中誉不绝口的八贤王!”
云惠哑口无言,雍正又道:“说什么朕乱杀功臣,年羹尧为国立功后,朕可有苛待他?他一门上下,全都加官进爵,逢年过节,朕哪次没有重赏于他。朕为国事疏于关心自个女儿,也不曾漏赏年氏一家,朕引他为知己,他又是怎么回报朕的?恃宠而骄,变本加厉,忘记为臣之本!”
“说什么朕鱼肉朝臣,肆意抄家?朕问你,被朕抄家问罪的大臣,哪个不是贪墨无度,哪个不是国虫禄蛀?你倒为隆科多鸣起不平了,你既知朕信重他,莫非不知他在外如何纵家奴作恶鱼肉百姓,如何勾结上下贪污纳贿?你这无知的奴婢,自己的浑浑噩噩,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吹几阵仁义疾风,就巴巴地深信不疑,为其摇旗呐喊。殊不知,在民间你便是任之鱼肉宰割的,在宫里,你也不过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自以为是高风亮节的女中荆轲,呵呵,朕告诉你,你不过是个蠢到家的傻子!”
“哈哈,口口声声说朕残暴不仁?朕命人追缴国库亏空,是暴行?朕为使吏治清明,使火耗充公是暴行?朕为稳固地方,改土归流是暴行?还是朕为减轻百姓负担下令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是暴行?你告诉朕,哪一样是暴行?朕的苦心,你这奴婢怎么会知道!”他说到后头,几近自言自语,“你不知,你们都不知……你这样鼠目寸光的女人,比比皆是,你们不会懂朕,朕的万丈雄心,也不会强求如你一般的芸芸众生来体会!”
阴鸷的目光落在云惠身上,让她不寒而栗,云惠忽然咯咯发笑:“皇上为何发怒,是因心虚吧?若真像你说的那么正直伟岸,要杀便杀,又何须跟我这奴婢废话?”
雍正打量着云惠,眼神变得极为不屑:“杀了你?岂不让你称心,让指使的你那些人诡计得逞?你自然希望朕杀了你,这样你们口中的暴君之名就言符其实,你们会说朕是杀人灭口,便可以如愿挑拨朕跟公主的父女感情,是不是?”
云惠别过眼,不敢再对上帝王的目光。
帝王看向苏培盛:“传朕旨意,即日起封她为官女子,赏其在御前行走。”
“嗻!”
云惠咬牙切齿:“呸,要我为你这昏君侍寝,不如杀了我!”
“侍寝?”雍正冷笑着伏身:“朕不会碰你这蠢钝的奴婢一根手指头,但是朕……更不会被人左右父女亲情,朕会让公主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是如何狡诈。朕不需要杀你,因为朕的女儿不会信你。朕还会让你亲眼看到,你们的鬼蜮伎俩,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他说着,冷不防出手钳住云惠下颌,高声吩咐道:“来人,把这奴婢的嘴封上,提防她自尽。等公主回来了再放她,到时她如果一心求死,便随她去吧!”
“是!”两侍卫押着云惠正要下去,雍正忽又冷声道,“若不想死,就在御前伺候着,用你的眼睛看着,看朕有没有为你口中那些不齿之行。”
殿内复又空旷起来,胤禛负手而立,紧紧攥住怀表,抬头仰望房梁,只觉心神俱疲。他爱如珍宝的女儿,真的会背弃自己吗?他强忍泪意,心里忽然变得虚空。
宗人府的大臣跪成一排,苦苦相求:“若无万岁爷降旨,奴才等不敢妄自开启玉牒,请公主恕罪!”
婉瑶却不肯作罢,两相僵持不下时,胤祥的肩舆急然而至:“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开罪了公主啊?”
听是他的声音,婉瑶蓦地回身,气势虽软了下来,口中仍旧不让:“是阿玛叫十三叔来的?”
胤祥噗嗤一笑:“怎么,皇上不传谕,臣就不能来看看侄女儿了?”
婉瑶脸色一红,双手攀上胤祥手臂:“十三叔,我不是那意思,你别生气嘛!”
胤祥依旧和颜悦色:“那公主可否告知为臣,忽然出宫跑来宗人府兴师问罪,是为了什么?”
“我不过想看一下自己的玉牒,他们非要拦着!”
“无圣命而私阅皇室玉牒,的确有违祖宗家法,公主聪明伶俐,自幼就熟背礼法,不会不知道吧!”
“十三叔……”婉瑶的眼中泪意朦胧,“瑶儿求您……难道我的额娘……她真的,不是……额娘……”
听她语不成句,胤祥也脸色一沉,轻拍着婉瑶肩膀,转而看向宗人府众人:“皇上口谕,固伦公主若想查看玉牒,尔等速便取来供她阅览,不得有误。还不去!”
众人口呼“遵旨”,忙从地上起身。
玉牒呈上那刻,婉瑶只觉自己一颗心提上了喉咙,却又在看过牒文的一瞬,惊愕与安宁,游移不定。
胤祥面沉似水:“玉牒也看了,公主可愿意回宫了?”
婉瑶怔怔点头,神色中犹自带着不可置信。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