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廿一、爽气渐来残暑退

胤祥面沉似水:“玉牒也看了,公主可愿意回宫了?”
婉瑶怔怔点头,神色中犹自带着不可置信。
回宫的路,变得冗长起来,婉瑶坐在马上,心中千回百转。
祈彦圈马默默跟在身侧,不发一言。
婉瑶忽的望向他:“我额娘跟你额娘是血亲姊妹,你也进宫见过我的额娘是不是?她像春风一样,待人宽和沐浴四方,那你有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祈彦不明其意,微微摇头,婉瑶目光更加茫然:“我也不曾见过,我的额娘,从未对我发过脾气,哪怕是对别宫嫔妃所出的孩子,对宫女太监,她也很少责骂。可是,我竟做出这样的事……”
“公主不哭!”祈彦并不知个中内情,却颇为不忍,轻声哄道,“皇后通情达理,又那么疼爱公主,万不会真生公主气的。”
胤祥的肩舆慢悠悠走在最后,好整以暇。金乌西下,纵使这一路走得再慢,也终有尽时。
进了宫门,婉瑶怯怯地跟在叔叔身后,脚下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去养心殿。
见女儿回来,胤禛的悬着的心终有落下:“瑶儿怎么了,才半天不见,好像跟阿玛生分了。”他仍是往常的语气,婉瑶偷望父亲一眼,双目登时红肿:“阿玛,是女儿不好!女儿不该被那宫女的鬼话蛊惑,就误会阿玛,女儿错了……”
她说着已跪在地上,胤禛走过去搀起女儿,轻揽入怀:“我的瑶儿纯真仁厚,并不知道那些人用心险恶。瑶儿不哭,又阿玛在,谁也伤害不了你……”他双目紧闭,缓缓落下一滴泪,打在地上,隐有回声。
苏培盛见状不禁揩泪,沉吟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公主千万别再着了旁人的道儿,万岁爷已封那奴婢做了官女子,许她御前行走。她若再不知感念圣恩,便是死也不为过!”
殿外,云惠眼中的精光一点点消散,侍卫押着她悄然退下。
婉瑶渐渐止住哭泣,胤禛捧起女儿的脸,满目慈爱:“阿玛还要与你十三叔谈论政务,去你额娘宫里用膳吧!”
钟粹宫严阵以待的气氛,在婉瑶进门前一刻散去。
皇后并无怒意,然而一副哀容:“瑶儿可是觉得额娘不好,所以要力证你心中所想?”
故作镇静的脸庞,瞬间起了慌张,婉瑶扑去皇后怀里:“额娘,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是我轻信别人……你打我骂我都好,额娘……”
皇后泣泪更重:“额娘养你到如今,不是为了打你骂你,额娘只想疼你爱你。额娘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孩子在身边,你若不认额娘,额娘不如死了好。”
婉瑶轻捂着皇后朱唇:“是女儿不孝,额娘你别咒自己。”她说着,忙抓起锦帕拭去皇后的泪水。
“那奴婢究竟说了什么,让你深信不疑要跑去宗人府的?她一定提及了勾起你小时候记忆的人和事,对不对?告诉额娘。”皇后的手掌温柔地抚在婉瑶身上,她于是将那几句梦魇般的话重复开来。
“原来是蜡红。”皇后的语气愈加平静,“那个奴婢,的确不在了。只是你那时还小,不知道有些事多复杂,额娘便只告诉你她走了。现在你长大了,知道那事原委也没什么,蜡红那时陪在你身边,却并不安分,她是被人安插进王府加害你的。当年你染了痘,你阿玛带你去狮子园养病,蜡红跟去伺候,却意图行刺你们父女,事迹败露她当场毙命。后来我让珠哥抄检王府,才发现连你出痘都是那奴婢偷藏了死去小格格的病衣,有意加害。你过去不是奇怪,为何你病好了,你阿玛右臂却多了一道伤疤,那是当年他为保护你,被蜡红所刺的。”
“额娘,女儿让阿玛跟你失望了,女儿不好……”
“不……”皇后竭力抑住泣声,“好孩子,不是你的错……你又哪里知道人心险恶!”母女俩叙谈良久,珠哥等才进来,一边传膳一边伺候梳洗。
自被雍正斥责之后,隆科多的门庭虽清静了许多,但并非冷落稀疏。白天人声鼎沸,深夜虫鸣啁啾,月光打下来,将隆科多的身影拖得细长。
“这么说,白天固伦公主所见的,是今年正月新修过的玉牒?”
来人连声达是:“诚如中堂所知,康熙年间那份原始的玉牒,万岁爷一早就下令销毁……”
隆科多没再出声,用力转着手中一对玉胡桃。
婉瑶在钟粹宫歇了一晚,第二天陪皇后用完早膳才回承乾宫。
甘雅见她回来,忙迎上前:“姐姐总算回来了!”
婉瑶拉她坐下:“看你脸色有些差,又没睡好?是我昨天出去,让你担心了。”
甘雅摇头:“姐姐安然回来就好了,也不枉……小顺子挨这一遭打。”
“什么?”婉瑶蓦地起身:“小顺子怎么了?谁打他了?”
“姐姐你慢点!”甘雅忙跟上去,“昨日皇父听说姐姐突然离宫,龙颜大怒,骂小顺子护主不利,使你受惊。命敬事房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横云、踏月跟在后面也不免难过,踏月哭道:“抬回来时他两条腿都血淋淋的,奴婢晚上去看他,气儿都喘不匀……”
“说起来不过二十板子,听说往年有些犯事的奴才杖责五十,第二天都照旧下床呢!”横云忿忿不平着,“怎的到他这儿,就差点儿要了命!莫不是哪个不知死的,跟咱们承乾宫过不去!”
甘雅斜睨横云一眼:“少说两句。”一时又劝婉瑶道,“姐姐,看见小顺子,你千万别着急。”
婉瑶原不知甘雅话中之意,等看见顺福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时,按下对方的手暴起了青筋:“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杖责怎么会浑身都是伤?”
顺福气息虚弱,满脸泪痕:“是奴才没能照看好主子,理应受罚……”
“是不是那个来喜故意让人给你使绊子?”
顺福嘴里呜咽:“主子您别问了,奴才皮糙肉厚,这点儿伤要不了命……”
“混账!借着我阿玛的旨意敢把你打成这个样子,我看那个狗奴才是在打我的脸!我找他算账去!”
“公主——”顺福挣扎着要起身,已为时过晚,婉瑶拂袖而去,风风火火跑往养心殿。
来喜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忙捂着脸跪在地上:“奴才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公主不快!”
“你还委屈起来了?”婉瑶指着来喜,气得手抖,“杖责二十的刑罚,却让你们打得小顺子浑身都是伤,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耍的把戏?”
“奴才若犯了错,公主按规矩惩治,奴才绝无怨言!可公主硬要说顺福挨打是奴才指使,奴才冤枉!”来喜一脸委屈地磕头不止,“奴才冤枉,请主子明察!”
“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跟朕的公主顶起嘴了!”雍正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他绝口不提顺福被打之事,只问来喜顶撞之罪。
来喜虽年轻,却在宫中行走多年,如鱼得水。此时听雍正语气,他才知大祸临头,忙不迭抽自己嘴巴:“奴才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雍正示意苏培盛:“这奴才犯了什么罪,就治他什么罪,朕不想再在养心殿看见他!”
苏培盛说声“嗻”,对一旁小太监使个眼色,将来喜拖了下去。
胤禛转而走去婉瑶跟前,声音里带了几分严厉:“大清早的就不消停,去给你额娘请过安了没?”
婉瑶面带窘色地点头,声若蚊蝇:“昨儿陪了额娘一宿,早上刚出来。”
“刚出来就跑阿玛这儿惹事来了?”胤禛抬起手,双指作势要弹女儿额头,却终是没忍心,又将手放了下去。他叹口气,语重心长起来,“都是大姑娘了,哪能还像小时候那么疯闹……”
正说着,却见皇后急匆匆赶来,正要行礼,却被胤禛挥手止住:“不必多礼了,这丫头交给你了,好好管教,不用看朕面子。”
胤禛语气里,难得带些打趣,婉瑶闻言暗叫不好,抬眼看去,只见阿玛嘴边带笑,朝自己挤眉弄眼。
婉瑶眉头皱起,忸怩着行个跪安礼。
皇后一路无言,婉瑶跟在身后,只觉芒刺在背。
才进钟粹宫,甘雅便迎上前:“姐姐,你还好吗?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所以……只好过来禀报了娘娘……”
婉瑶怔怔摇头,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着皇后。珠哥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好笑:“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格格,今儿怎么乖巧地像只小羔羊?”
皇后坐定,才缓缓打量道:“知道自己冒失了?”
婉瑶“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你跟小顺子有陪伴之情,额娘知道,有些奴才眼红他使绊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你不能仗着你阿玛宠你,就不顾忌规矩了。昨日你贸然出宫,依照惯例,小顺子看护不力,可不仅是二十板子这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有此一遭,都是因为你这主子做事不周所致?你以为风风火火跑去给他出气,别人便不敢给他难堪了?你甘雅妹妹不是外人,额娘也不妨敞开了跟你们说,在这宫里,多得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才们的事,就交给奴才自己去处理,万没有主子替他强出头的。做奴才做到事事靠主子护着,那这宫里也留不得他了!告诉额娘,刚才的事,是不是有哪个忘了本的奴才,刻意挑唆的?”
“没有,额娘!”婉瑶连忙跪下,哀求道,“额娘,是我行事莽撞,只想着自己痛快,没有考量那么多!小顺子他没有多嘴,是我不听劝……额娘恕罪,这次就饶了他吧,往后女儿不敢犯糊涂了!”
皇后这才放下脸色,对众人道:“公主性子好,是你们这些奴才的福气。可你们不要以为公主和气,就妄想拿捏她。本宫若知道了哪个奴才不守本分,决不轻饶!”
一众仆从齐齐跪倒,横云、踏月闻言,都冷不丁打个寒颤。珠哥冷眼看去,面无波澜。
来喜被打了三十板子,罚去了圆明园看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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