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廿六、野花争艳袭衣香

祈彦抱拳:“当日,是我不好,望阁下通融。”
“通融?”顺福一撇嘴,“通不通融,要问我主子乐不乐意。”
婉瑶抬眼打量,见祈彦瘦了许多,原本白净的面皮蒙上一层暗色,神情疲倦亦不似往日悠闲,怒意不禁消退些许。她沉声道:“罢了,先让他进来,把门关上。”
祈彦迈步进来,顺福阖上门,又伸手一拦:“让你进来,可没让你上前回话!”
他闻言,便立在门边,严重流露殷殷情意:“表妹,都是我做事不周,你受苦了。”
顺福啐道:“呸,少自作多情,我主子才懒得为你受苦!”
婉瑶并不答他,只是冷冷道:“你当日言尽于此,我也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原本是想找机会跟你说清楚,可不是眼下。我出宫不是为你,你用不着巴巴的跟着。”
祈彦面色有些许古怪,婉瑶又说:“想必你还不知道宫中的事,我额娘患了目疾,如今已经看不清了。我听闻在闽南的福州下渡有一陈姓,他家祖上传有治疗目疾的秘药。虽是乡野逸闻,不知真假,可总要去看看才知。”
“公主历尽关山,原是为此,是在下唐突了。”祈彦垂头,脸上依稀有窘色。
婉瑶已不似先前青涩,她看向祈彦的目光中很是坦然:“来龙去脉我已经说明白了,我只告诉你,事关我额娘的康宁,所以我是无论如何也会走这一遭的。你若想跟着,我也不赶你,可你若想拦我,那休怪本宫翻脸!”
沉吟半晌,祈彦终是低头:“是我有愧于你,不独身为人臣,娘娘更是我的姨母,江湖险恶,让你们主仆只身前去,我不放心。”
“那就好,你去安排买几匹马。我也累了,今天暂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上路。”说罢一摆手,“小顺子,送客!”
顺福毫不客气地将人请出去,才又关上门折回:“主子,他不会是想先拖住咱们,再去通风报信儿吧?”
婉瑶摇头:“咱们出宫的事儿,阿玛绝不会让人声张。否则若真传得江南大营都人尽皆知了,外面不会没什么动静。依我看,他八成是偷跑出来的。”
“那就奇了怪,他怎么发现咱们行踪的。”
“依稀是我五哥让人透露给他的。”
“五阿哥?”顺福摸摸脑袋,越加糊涂,“五阿哥干什么告诉他呢?”
“我要做的事,不消说,五哥也是最明白的。之所以告诉他,因为我五哥气他当日撇下我走,伤了我的心。这次,五哥一则想让他跟着保护我,再则,是有心要他违背军规受罚。”
“原来如此。”顺福恍然大悟,转而看着婉瑶,“主子,到时万岁爷罚他,您可别不忍心啊!”
婉瑶一拍他脑门:“就你话多,我饿了,去准备吃的!”顺福说声嗻,乐颠乐颠地出门去了。
圆明园里,雍正一连数日面色阴沉。苏培盛小心地奉上一盏参茶:“主子,您多少用一些。”
雍正冷哼着一拂袖:“拿走,朕不喝!粘杆处这些饭桶,这么多天了,瑶儿还是没有消息,你让朕怎么吃得下?”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主子您千万要降息龙体,不然公主回来看到了,指不定多难受呢!”
“她都不去顾虑朕这父亲此时的难受,朕为何要去顾及她以后的难受?”
苏培盛哭笑不得,转而想起另一件事,忽有些面露难色。
雍正看在眼里:“欲言又止的,怎么了?有什么就说!”
“嗻!”苏培盛小心地瞧着雍正道,“园子里那位师太,仿佛已经知道了公主不在宫里的事,已经病了几日。”
雍正默了半晌,终是起身:“摆驾,朕去看看她!”
经堂里,席地念经地了如满面病容。
许是觉察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手中的木鱼槌骤然停住:“劳皇上大驾,贫尼罪过!”
胤禛踱步到她跟前,负手立着,除了他手中怀表的走动声,经堂里鸦默雀静,再无旁杂。
“如玉,别来无恙。”
静默良久,他徐徐开口,故人相见,只余一声吁叹。
“我已剃度出家,皇上还是称呼贫尼法号了如吧。”
“既是佛门中人,今日就不拘俗礼了。”胤禛说着,也在旁边蒲团落座,他身姿端正,面上无限虔诚,“朕法号圆明,你应当知道。”
了如并不看他,只是点头道:“不知圆明居士此来,有何深意?”
“我的女儿出宫去了,杳无音信,做父亲的担心她的安危,又无法向人表露。听说师太心中所忧,跟我一样。”
了如叹口气:“居士的慈父之心,贫尼知道,只是还要奉劝一句,水满则溢,过犹不及。”
“师太想说什么?”
“如今斯人已去,说出来也无妨了。”了如迟疑一霎,而后和盘托出:“我在江宁初见公主,只道造化弄人,可后来胤礽病逝前,却有人将口信传到了公主与我耳中,我曾代公主抄写一段心经,让人带给他。等到敬恩绝食而死,那消息又间接传到江宁,我便深知,必然幕后有人作梗。公主回京时,我预感不好,本打算进京想办法告知皇上,却刚到京中就被三阿哥派人幽禁。还有那闹得满城风雨的新戏《凤遗珠》,这一环扣一环,都是冲着皇上父女来的。三阿哥虽已归罪,可我料想那背后之人,并不会善罢甘休,重则颠覆江山社稷,轻则令你与公主父女生隙,都未偿没有可能。”
胤禛喟叹:“你不是该恨朕吗,为什么……”
了如睁开双目,眼中带着释然:“我姐姐恨你忘情负义,所以以死明志。可我也知道,她一心求死并非只是斩断情缘,她更是在成全你君临天下的雄心。作为她的妹妹,我恨你,可作为这普天下的子民,以及公主的亲人,我却不得不提醒皇上,前途多折,还望珍重!”
胤禛双手掩面,遮盖指间泪意,了如复又暝上眼,轻敲木鱼。
良久,皇帝起身离去,了如顿住手中木槌,在背影将要跨出门去时又道:“我姐姐生前,你对她不起;可身后,皇上没有食言。你是一个英明的好皇帝,她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师太若想回江南,让人只会苏培盛去办,度牒朕早就让人准备妥当。还有,朕早知汪应庚就是你家那个小堂弟,往后不用提心吊胆了,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商人,朕不会为难他。”
说完,明黄色的袍子跨出门去,经堂又恢复了寻常寂静。
距京城千里之遥的福州,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满载着车上人的一腔欣喜。
婉瑶挑开帘子:“小顺子,赶了这么久路,累不累?”
顺福有些心不在焉:“劳主子挂着奴才,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好好的怎么又哭丧起脸来了?”
顺福想了想道:“不瞒主子,奴才这心里没底,等回了宫,就怕万岁爷砍了奴才脑袋……”
婉瑶闻言安慰他:“好啦,是我逼你跟着出宫的,等回去了,你也是一片忠心。等回去把额娘的眼睛治好了,我一定在阿玛面前保你,啊!”
“奴才谢主子!”
“你也累了,到前面找个茶肆,咱们歇歇脚。”她撩帘看看天色,不禁念叨,“表哥说在白沙驿跟咱们汇合,也不知还有多远。”
“走了多半天,应该是快到了。”顺福一边驾着车,一边瞭望远方,“主子,前面不远有个茶棚子,咱正好歇歇。”
说话功夫已经到了茶寮,顺福兜住马停车,冲车内道:“主子,我过去要两碗水,您就在车边走动着,这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免得冒犯了主子。”
听里面应了一声,他才跳下车去。
坐了半天马车,婉瑶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散了,因此也下车松松筋骨。
茶寮里,南来北往的过客坐在一起闲聊:“要说当今这皇帝老儿,忒不是东西,他为了坐上皇位,杀子屠兄,残害手足,听说连先皇的传位诏书都是被他篡改的。”
“我也听说了,八王爷正是因为知道了他的阴谋,才被他宗室除名,听说也是被雍正毒死的。”
“怪不得要把八王爷全家流放,这狗皇帝是心虚了……”
婉瑶气得双目赤红,登时上前大喝:“你们胡说什么?”
那些人却不以为意,嘲笑道:“小兄弟,我们说那无道昏君,你急什么?”
“怎么,该不会是你亲爹吧?”
“哈哈哈哈……”
她气得双目血红,走到车边抓起剑鞘,拔剑而出:“你们这些刁民,再敢诽谤圣上,我要你们脑袋!”
众人口骂“疯子”,都吓得抱头鼠窜。
顺福刚将水囊灌满,便跑过来拦她:“主子,别跟我这些荒郊野店的刁民生气,他们懂什么。咱们赶路要紧,走吧。”
婉瑶自知人生地不熟,不宜多生事端,因此收了件坐回车里。
顺福坐在车边,一挥鞭子:“驾!”
不料刚走出几十步,忽听后面有人大喊:“车上的小兄弟,等等——”
滚滚尘土间,只见一白发老者气喘吁吁追着马车跑。婉瑶满腹狐疑:“停下问问他,干什么追着我们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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