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等等，孟婆茶，难道是喝下去以后，就会忘记前生记忆的那个……”
秋月微皱起眉心，追溯着以往的知识储备，慢慢地说道。
“没错。”封三娘深知秋月对各类奇妙事物都满怀好奇的心理，便把手帕包递到秋月的面前，任由她研究。秋月以左手食中二指捏起了一小片干瘪的茶叶，转来转去，仔细地打量着。
外观呈现出深绿色的茶叶，叶片饱满硕大，颜色比普通的茶叶要鲜艳得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秋月把这片茶叶递到鼻尖下，试着嗅了一下叶片，一股浑浊而清苦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熏得她一时间有些头昏脑涨。
“好奇怪的味道。”她评论道，“我记得泡出来的茶汤香气倒是很柔和，和叶子的气味完全不一样。”
封三娘面露嘲讽之色，笑了一笑。
“的确如此。好在，多年以前，我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过孟婆茶，也了解过它的性质。如果我们两个当时喝了茶，就会遗忘此生的记忆，或者至少也会遗忘一部分。那时我生怕不知情的你会喝了茶，一直想着该怎么提醒你，好在你没有碰那杯子。”
“你也知道，我不习惯喝不熟悉的人给的东西呀。不过，那个老板到底为什么要给我们喝孟婆茶这种东西？”秋月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后怕，“难道说那个老板，其实是想把我们两个送去投胎的吗？”
“我看倒不是那样。”封三娘掀开轿帘的一角，望了望外面黑黢黢的夜空，低声说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在客栈里头那些忙里忙外的店员，一个个的表情都显得又天真又单薄，眼神显得一片茫然？”
“是……”秋月应了一声，感到脊梁骨瞬间涌上了一股子突如其来的寒意，“难道说，他们都……？”
“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猜测而已……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也不能确定，”封三娘轻轻叹了口气，“我猜啊，这个美女老板，也许会给一些在投胎途中落了单的鬼灌下孟婆汤，让他们失去全部，或者至少也是一部分重要的记忆，从此变得又傻又天真，只能留在客栈里工作，陪伴着老板。”
“不……不至于吧？”秋月语带犹豫地说道。在她看来，那名老板人还算不错，不像是会做出此等缺德之事的类型。“可是她还找了车子，送我们回人界呢……”
“所以我才说，你待人待鬼的戒备心都还有待提升。老板之所以会送咱们回来，或许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弄不了我们罢了！”封三娘点了点秋月的额头，看着秋月犹疑不定的神情，连忙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啊，也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总之，先不要考虑这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啦，不如我们来谈些高兴的事儿？”
但秋月此时并不想谈话。
所以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现在没有聊天的心情。她抬起手，将轿帘掀起了几寸，望着沉浸在夜色当中、不断向后方飞驰而过的万般风景，陷入了沉思。
但没过多久，秋月却猛地想起了一事，扭转头望着封三娘，小声问：“话说，你偷那点儿孟婆茶是要做什么用？”
秋月本以为封三娘偷茶叶不过是出于狐狸的天性，单纯图个好玩，她的发问也不过是随口之言。但眼见得封三娘的脸色微微一变，让秋月马上明白了此事的缘由并不简单。
封三娘沉默着，秋月望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也沉默不语。片刻后，封三娘低叹了一声。
“你一定要知道吗？”封三娘叹道。“好吧，其实，我是打算把这茶给范十一娘喝下去的。”
“什么？”秋月愣了一愣。“你干嘛要让范十一娘失忆？难道说你……”
“我看，聪明如你，一定已经明白那原因了吧？”封三娘叹息，“没错，我不想再连累范十一娘，更不想再打乱她的生活。所以，我决定让她忘记我，好好地过完她的一生。”
“你没有连累她好吗？”秋月瞪了瞪眼，对封三娘的态度很不赞同，“她是自己喜欢你的呀。再说了，你怎么就能保证，没有你之后，范十一娘就能过得开心了呢？说不定，如果她没遇到你，她的人生会非常灰暗……”
封三娘神色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我，她的人生怎么会灰暗？她是祭酒大人的女儿，享尽了荣华富贵，又有一名才貌俱佳的夫婿……”
“你怎么知道她的夫婿才貌俱佳，难道你偷偷去看过了？”
“我当然去看过。”
秋月不禁学着小谢的架势翻了个白眼。
“好好，即便如此，”她耐心地说道，“你也不能保证范十一娘就一定会喜欢上她这位才貌俱佳的夫婿，是不是？我活着的时候见多了，世间自古以来多的就是怨偶，再说嫁作他人妇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差事，孝顺公婆也是难得很，再说还有替夫家传宗接代等等的压力在身，说不定嫁人之后，范十一娘的这一生就毁了呢？说不定她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呢？”
封三娘好似思索了一阵，而后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我了解范十一娘，我知道，如果她的生命里没有我，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在遇到我之前，她一直认为做个贤惠的夫人、相夫教子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甚至也很期待嫁入夫家的日子。”
“我……”秋月一时气结。“就算她过去那么想，但你也不能保证那就是她真实的想法……我活着的时候还曾经觉得嫁人是件好事呢，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太小，啥都不懂，我周围的人又总是告诉我嫁人是好事，我才信了。后来等到我明白嫁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我就不想嫁了。范十一娘很可能也是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生活匮乏得要命，除了嫁人之外，她的生活还能迎来任何形式的变化吗？除了嫁人，她真的没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了！直到遇见了你，她才发现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啊……你要消除范十一娘的记忆，至少也应该问问她的意见，这么擅自做决定，未免太过——”
“……别说了。”
封三娘低声说道。
“我……”秋月还想继续向她讲道理。
“什么都别说了。”封三娘斩钉截铁地说道，把秋月未能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
————
但秋月并没有死心。
回到人界之后，就连空气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清新了起来。马车将二人放在了熟悉的大路边，就辚辚地离开了。秋月马上直视封三娘，紧闭双唇，只是用眼神告诉她不要做出可能令将来的她后悔的事情。
但封三娘避开了秋月的目光：“秋月，你先去和小谢她们会合，好么？我稍等一下再去找你们。”
“我跟你一起走。”秋月语气坚决，“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
她要用行动阻止封三娘做出不理智的傻事来。
封三娘干脆一转身，化为了原形，身子腾空而起，自顾自地向着范家大宅的方向飞去。
——这就要了命了。秋月是没有任何异能的小鬼，无法飞行。封三娘也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是有意不让她跟上来搅局。但秋月并不打算放弃。她回忆着范家大宅所在的方位，一抬腿，向着记忆之中的方向跑了过去。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一直一直为了她们两个的事情而操心呢？……
她一边跑着，一面忍不住哀叹。
不过居然有意外收获呢……她可是遇到了仰慕已久的绛妃！而且，她还得到了在绛妃身边工作的机会呢……虽然不晓得绛妃的脾性究竟是如何，让自己过去工作会不会包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过目前的状况还算是很令人满意的。不，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嘛……
看来，人做好事，真的是会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的呀……
古人诚不欺吾。
秋月这样想着，心情变得稍稍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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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绣楼之中。
范十一娘始终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仅存的气息一丝如线，心跳微弱得几乎令人感受不到。她躺在床榻之上，就像一个丝绢做出来的偶人，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封三娘站在窗子外，手指一翻，放出了几枚瞌睡虫。
那几名始终伺候在范十一娘身边的小丫鬟，便纷纷瘫软在了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似乎天塌下来都吵不醒她们。
听到屋内没了动静，封三娘便推开了门扉，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床铺。
随后，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了那朵晶莹剔透的千瓣雪莲。花虽然已经摘下来了很久，又没有浸入水中保养，但花朵依然水分饱满，没有半分憔悴下来的迹象，真不愧为仙界之物。
“……我来救你了。”
封三娘望着床上的女子，轻轻地说道。
我一定会救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