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琉璃昙花是小物件，但到底也是一样世上罕见的精巧稀有之物，是颇为贵重的东西呢。”封三娘说道，“况且，那又是素秋娘子待你的一片心意，丢了实在很可惜。”
“……说得也是。”秋月抬手揉着额角。琉璃昙花究竟丢在了哪里，她毫无头绪。
“那样东西，据说还是在素秋娘子活着的时节，一名番邦大商人赠送给她的礼物呢。”
“什么？难道说是啥送给素秋的定情信物不成……”
“不，那倒不是，不过是一件普通礼物。你大概也知道罢，素秋娘子想当年是京城里头一等一的乐妓，慕名前去捧她场的人非常之多，三教九流的都有，据说还有迷上她的贵夫人特意女扮男装，去捧她的场子，还出手豪阔，一掷千金……她收到的缠头也是不计其数。她曾经向我提起过，说那时候她头上脸上，还有鞋子上贴的装饰之物，可都是由纯金箔细细精制而成的花钿，她最喜欢的花草图案，那一套就价值几十两银子。但她看到花钿掉了也懒得去捡，每天都从头到脚换上一套全新的……”
封三娘不停地向秋月说话，似乎她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但秋月心里非常清楚，封三娘并非是真的对琉璃昙花失踪一事、以及素秋娘子的过去有多么感兴趣，她不过是想找些话题来同秋月聊而已，想要用谈话的方式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以求不再让自己的思绪飘到已经被她埋葬在过去的范十一娘的身上。所以，秋月也就很体贴地顺着封三娘的话题，同她聊了下去。
“啊，居然是这样的吗？看素秋娘子提起往事的时候那种淡淡然无所谓的态度，我还以为当年的她算不上有红呢。”
“她当年可是头牌的花魁，怎么可能有不红的道理。不过，她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也就自然不会四处张扬了。要知道，素秋当初想从良想得都快要疯掉了，然而她一直都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
秋月暗想着素秋的相貌，想着那个总是作出素净至极的打扮、一身纤尘不染的漂亮女鬼，若是当真换上了一袭鲜艳娇媚的花魁装束，加之一身金镶玉裹，满头珠翠玲珑，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最后她得出了结论——素秋能成为花魁娘子一点儿都不奇怪。像那种活观音一般端庄秀美的相貌，或许正是大众所欣赏，并乐于追捧的吧……
秋月任由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地向着奇怪的地方游走。
她想，倘若施舜华下海，做个乐妓之类的职业，想必也会得到群众的追捧，但大概不会像素秋那么受欢迎的。
这倒并非是因为施舜华的相貌比不上素秋，正相反，在秋月的眼中，施舜华的相貌身段都要远胜于素秋，况且她的外表又十分有特色。素秋的相貌属于清雅端庄的类型，很容易讨人喜欢，但她的五官倒是生得并不算很出彩，秋月在成为孤魂野鬼之后四处周游，已可谓阅人无数，也曾见到过几个相貌和素秋有相近之处的女子。但施舜华却艳色无双，拥有的乃是一种舍我其谁、特立独行的美艳，多年以来，秋月就从未见过有谁的相貌和施舜华有分毫的相似。施舜华是非常出色的美人，即便是讨厌她，又向来毒舌的小谢，也无法做到在相貌方面对施舜华进行人身攻击。
只不过……施舜华总是给人一种王者般的威压和凌厉之感。甚至她眼角微微地一下上挑，都充满了冰霜女皇似的气势。如果施舜华像当年的素秋一般，出去卖头卖脚，想必客人们会很纠结。毕竟，和这名容色美艳、气质冰寒的花魁娘子坐下来亲切攀谈的困难系数，着实是太大了点儿，估计只要施舜华凤眼一扫，大多数客人就会感到膝盖发软，立马拜倒在她的面前，山呼吾王了……
都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嫖谁。
“秋月，你发个什么呆呢？”
封三娘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把秋月从神游之中唤了回来。她晃了晃脑袋，把想象之中身着一袭花魁华服的施舜华从脑袋里甩开。随后她才注意到封三娘正歪着头看着自己。
“我们到了。”封三娘对她说道，抬起手向前一指。
一座位于城郊的孤坟。
秋月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这座孤坟，坟头隆起，坟头杨树上有乌鸦乱飞，坟前有野兔乱撞，一时无语。
“我们的另一个落脚点……原来竟是在坟里面吗？”
“是的……”封三娘低下头。“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王爷的坟，叫做桓王的……别看这桓王墓从外面看不怎么好看，里面还很宽敞的，住在里面会很舒服。而且地宫修建得颇为精致，随葬品也相当多，什么都有，丝绸珠宝珍贵家具，甚至还包括了几个很精致的马桶……”
“我是鬼，并不需要马桶。”
“……我就是说这么个意思。觊觎桓王墓的盗墓贼向来很多，但每一回都被我们撵走，一个个吓得鬼哭狼嚎的，很有意思。啊——对了，一开始，这坟里面还有几十坛子的陈年好酒呢。酒液因为年深日久的缘故，都变成了漂亮的琥珀色，红艳艳的。又因为长时间埋在地下，一打开酒坛，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凉冰冰的酒香呢……”
“这些酒，现在还在坟里面吗？”秋月别的不怎么在乎，一听到有酒，马上就来了精神，忙问道。
“没了，落到了我们几个的手里头，怎么可能还会有剩下的。”封三娘实话实说，“好几年前就都被我们作践光了。我记得当初小谢喝醉了以后，还跳进其中一个酒坛子里头洗了个澡……”
“这都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你厉害。”
“没关系，没关系的~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在里面还另存有一些上等的藏酒，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封三娘微微地笑了一下，轻推秋月的后背，扶着她一同向坟头走去。走到了坟前，封三娘躬身从地上拾起一块色泽莹白的卵石，在坟头接连敲击了三下。随后，坟头便从中心位置缓缓地打开了。
“来啊，我们进去。”封三娘说道，拉住秋月的一只苍白的小手，带着她一起向下面一跳。
秋月感到自己稳稳地落在了平坦的地面上，她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素秋和阿纤微笑的脸庞。
“欢迎回来。”素秋向秋月伸出了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含笑说道。“不……是欢迎来到桓王墓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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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们两个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就放心了！”素秋坐在一个石凳上，温柔可人地微笑着。
“现在，来讲一讲你们的经历吧。”阿纤也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来，从一方玉雕果盒里头拈起一颗桂花瓜子儿，放在皓齿之间咬下，随后问道。
“在我们讲故事之前……小谢去哪儿了？”封三娘四处望了望。
“姐姐她出门散心去了。”阿纤回答。“还是先说说你们两个的经历吧，你们是怎么成功的？”
于是秋月和封三娘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起了两人的经历。阿纤和素秋听得格外认真。故事说到最后，阿纤连瓜子都忘了嗑，只顾盯着秋月瞧，俏脸上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
“不会吧？”她将手上抓的一把桂花瓜子用力丢回果盒之中，叫道，“你不会真的打算去芙蓉城，给那个绛妃工作吧？”
“我是打算这样做的，”秋月答道，“我都已经跟人家谈妥了啊。”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阿纤眉间挽起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从来就没听说过芙蓉城里的人会让下界的小鬼去工作的！芙蓉城里就算有什么工作，由那些神仙去做就足够了，干嘛突然要雇你……”
“是秋月自己提出来的，你忘了？”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素秋此时发话了，“我想，也许绛妃本身就有意帮助她们，又碍于芙蓉城的规矩，不能把话说得太开，让秋月去芙蓉城工作，可能是绛妃有意给她们一个台阶下。”
“素秋你啊，总是爱把人往好处想呢。可是，我却不觉得那个性格阴沉的绛妃会如此好心和好说话。”阿纤叹道，“说不定，她是怀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秋月，关于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我觉得，只要有一点儿回旋余地，就千万不要去。这整件事情都太过诡异了。”
“没有，怎么会有。已经谈妥，也已经订立契约了呀……”秋月答道。
“那么，绛妃要你什么时候去芙蓉城？”
“下个月的十五。”
“那么，你要怎么过去？”
“她给了我路引！”
秋月马上说道。一面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只温润的白玉如意，托在手中让素秋和阿纤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