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花夜叉(一)

十年前。
狂风裹挟着大片风沙,刮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阵阵地生痛,天边似坠未坠的残阳一片殷红,犹如飞溅的鲜血。
有一名少女正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荒芜的街道上,满头柔软而微卷的长发在夕照之中,显现出犹如金沙般灿烂而华丽的色泽,层层堆在雪白的双颊边,掩映在金发之间的容颜足以称得上是秀美惊艳,漂亮得就如同西洋画中背生双翼的美人,只是目光空茫,如同一缕无知无觉的幽魂。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紧握着的镂金弯刀,微微地苦笑。
这一生,就此了却了也罢……她心想着,一面将刀刃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面。
而正在这时,从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少女一愕之下,本能地回头望过去,只见在废墟之间,正半埋着一个身上脸上都鲜血淋漓的瘦弱孩子,一双充满了哀求之意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瞧着她,就像一只无人照料的伶仃的野猫……
————
在春日失踪后的第七天,细柳到位于西市的柜坊去,取出了一些钱,然后出来,在一间胡姬酒肆的大门边找到了锦瑟。
当时,锦瑟正无比悠闲地倚靠在一辆用来给酒肆送蔬菜水果用的破独轮车上,用一个破旧的毛皮帽子半遮住了尖尖的脸庞,正在和一名提着笼子的男子喋喋争论着。当细柳走近时,只见锦瑟利落地从车子上面拽下了一块灰色破布,强行掩住了男子手里的笼子,一边不耐烦地说道:“生长在黑暗里的东西,最受不住的就是阳光啦,你这么拎着在街上走是在毁它哎!”
那男子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半信半疑的神色,掀开了破布,向笼子里头仔细地看了看,似乎是看到了养在笼子里的生物当真状态变好了一点,连忙向锦瑟道了声谢,怀抱着笼子小心地离开了。
细柳扭转腰身,看着那男子走得远了,便大步走上前去,将手中沉甸甸的包裹一把丢在了锦瑟的大腿上,低声说道:“这些是定金,你陪我往西边走上一趟。如果能事成,我愿意再付上二十倍的价钱。”
“嗬!这可真了不得。”锦瑟悠然地提起了包裹,托在手中掂了掂,玩味地笑道,“有什么事劳我大驾?”
“春日公子失踪了,这事你怕是知道了罢?”细柳说道,声音和神态都硬邦邦的,显然正在强行压制着内心汹涌澎湃的不安的情绪。
锦瑟从唇角“切”了一声,算是回答。
——消息灵通如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
小半个西市的人都知晓,传奇般的春日公子在十年之前,带着年仅九岁的细柳来到了西市,很快就开起了一爿香料铺。
细柳年纪小,春日公子本人当年也不过只有十八九岁年纪,但他行事稳重,神态和举止虽然总是透出些如冰似雪的疏离感,不过为人却很好,又成熟稳重,经商以诚信为本,博得了四方好评,生意也是愈发地兴旺起来。
细柳一直被春日公子养在身边,渐渐地长成了很受瞩目的美少女。但美中不足之处在于,细柳的脸上留有一道疤痕,在左侧脸颊上斜斜地印过去。周边的老人们在日常闲磕牙的时候,提到细柳脸上的这道疤痕,总是叹息连连,道是太可惜了,明明是那么一个风致楚楚的小美人,却被一道疤痕给破了相……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飘摇过去。
直到七天之前,春日公子忽然间消失了。
“那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书信啊、字条啊之类的东西呢?”锦瑟从破独轮车上跳下来,伸展了一下四肢,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留了。”
细柳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好,那上面说什么?”
“他说……”细柳皱了下眉,似乎在思考着措辞,最后她只是简洁地对锦瑟说道,“好像是说他过去做过了什么错事,无法挽回,现在不得不离开了,店铺和其他东西从此就都由我来继承,让我一个人好好地过日子……”
“那你还找他干嘛?!”
锦瑟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又重新跳回独轮车上,眯着眼晒太阳。
“怎么我就不能找了呢?”细柳一愣。
“这你都不懂?如果说春日公子只是突然一个人凭空消失了,什么留言都没有,那你要去找他,我是绝对没意见的,因为这是案件,的确有寻找他的必要。”锦瑟平静地说道,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他既然留下了字条,说把店铺和钱财全部留给了你,那就是他自己决心要走,这是明摆着的事儿——‘爹爹我身负夙债冤仇,现在要去做个了断,请你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吧’——他就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我说,你也别找了,就按照春日公子的愿望,好好过日子得了。”
锦瑟说着,就在独轮车上躺了下来。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找啊!”细柳叫道。
“为什么?这我就不懂了,他明明要你别去找他的嘛。”
细柳一时无语,她直勾勾地盯着用帽子盖着脸的锦瑟。
“你从来都没有过重要的、在乎的人,是不是?”她慢慢地问道。
“咋了?”
“我是想说!春日公子这么一去,明显就是不打算活着回来了,他那封信写得就跟遗言一样,我又怎么能……”细柳的眼眶里,已经开始有晶莹剔透的泪水在打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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