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锦瑟很明显地一怔，仿佛被细柳眼中迅速充盈起来的泪水给吓了一跳，连忙举起了双手，有些慌乱地安抚道，“你、你别忙着哭啊……那你先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春日公子到底去哪儿了？”
“吴掌柜说，那天夜里看见他向西边走了。春日以前也偶然对我说起过自己的家乡，所以我想，他不是消失，只是又回到了那个地方去了。”细柳抽着鼻子说道。
“你说的‘那个地方’，究竟是哪个地方？”锦瑟皱了皱眉心。
“撒马尔罕城！所以我才说，需要你的帮忙……”细柳小声说道，“啊，不过春日公子刚走了七天，如果我们快一点，大概还是能在半路追得上……”
锦瑟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那个大号钱袋子往细柳的怀中一塞，转身就走。
“锦瑟……”细柳站在后面，绝望地小声叫道。
“要往那个方向走，那可就是要赌上命的旅程了，”锦瑟冷淡地说道，停下了脚步，回身向细柳摇了摇手指，半张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极为冷峻，“你懂不懂？要往撒马尔罕城去，途中要经过大漠。根本不用说还有路途中的强盗……”
“所以，我才需要你呀，”细柳忙说，“我知道你从小就在大漠里……一直跟着商队跑来跑去什么的，对道路很熟……”
“如果我一个人跑这条路，倒是无所谓，”锦瑟冷冷地说道，“反正我也不很在乎我这条贱命。不过，你向来都是被春日娇养着长大的，这份苦你能受得了？我说大小姐，这里可是长安，如今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长安更好的地方了，我劝你，就打理好店子，没事儿去喝喝小酒、听听曲子，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啊，何必去给自己找罪受呢？春日自己的事，你就任由他自己去解决就好了，说不定哪天他又跟没事人儿一样出现了，谁知道呢？”
锦瑟一口气说完了这么一大通，随后转身就向前走，决定把少女的绝望抛掷在脑后。
她走出去了几丈远，又突然心软了。她回头一看，见细柳仍旧站在原处寸步未动，低着头摆弄发辫上系着的琉璃饰物，眼泪噼里啪啦地向下落……
锦瑟努力忍着仰天哀叹的冲动，背对着细柳，问道：“喂，你当真不试着挽留一下我？我还以为你会提起‘那件事’……如果你提了，我说不定会答应。”
“我又不是那种会威胁别人的人，”细柳狠咬银牙，冷声说道，“你……不答应也罢，我自己也有办法想。”
锦瑟又哼了一声，抬腿向前走出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扭头望着细柳：“喂，你说的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地方？”
“春日公子的老家啊！”
“是撒马尔罕……”
“好好，我知道了。”
锦瑟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脸上带了几分认真。她转身，大踏步地走到了细柳的面前，抓住少女的小细胳膊，“跟我走。”
“去……去哪里？”细柳呆呆地问道。
“去找商队的负责人谈谈啊！”锦瑟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你当真要追到撒马尔罕城去，那只靠你和我两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半道上就得死沙漠里。所以我们必须跟着商队一起走，一路上彼此都有个照应，明白？”
“明白了。”锦瑟真不愧是在行商堆里面长大的，细柳心想，就这一点儿心路，自己就绝对赶不上……
细柳点点头，忍不住笑逐颜开。锦瑟盯着细柳的眼睛，片刻之后，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和我是一样的……傻。”
锦瑟拉着细柳穿街过巷，找到了商队的临时休息处。
“老板，买卖来了。”
锦瑟扬声说道，拉着细柳的手臂，径直向背靠着骆驼而坐的商队老板走过去。
接下来有一盏茶的时分，细柳就愣愣地听着锦瑟和老板谈条件。
“如果‘花夜叉’愿意给商队保镖，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老板正在说，“不过，这位小姐……”他看了细柳一眼，神情显得有些犹豫。
“这位大小姐，是要去找人的，”锦瑟向细柳随手一指，“你放心，我是她的代理人，我能打包票，她不会给人添什么麻烦，不过，该给的还是要给一点……”说着，锦瑟打开了手中的钱袋——也就是细柳给她的那一个，从里面取出些钱来，递给老板，“这就行了吧。”
老板瞧了瞧手中的钱，又看了看细柳，点了下头：“好嘞，那就说定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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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咱们真正上了路，你就别再哭了。”
锦瑟躺在细柳的床上，扬起一只手臂提醒道，“如果还有什么想哭的，你就干脆一次性全哭完，到了沙漠里需要省点儿水，就算有眼泪你也得给我憋回去。”
“我知道了，知道了……”
细柳只得说道。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欸，那个老板口中的‘花夜叉’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呗。”锦瑟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淡淡地说道，“我小时候一直跟着商队跑来跑去，为了活命也学了些武艺，打败过一些强盗，结果名声就逐渐地传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闲人，给我起了这么一个绰号，然后就叫开了……”
“原来如此，”细柳说，“真是了不起！不过‘夜叉’我能理解，但为什么叫‘花夜叉’？”
“大概因为我是女人吧。”锦瑟淡淡地说道。
“也许还因为你长得漂亮。”
“胡说八道，我明明一点儿都不漂亮。”锦瑟立马开口反驳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吗？”
细柳眼睛没瞎，她很不理解锦瑟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外貌评价如此之低。实际上，她一直都觉得锦瑟的外表相当惊艳。
就算锦瑟从来不梳妆打扮，就算她那一头黑发总是乱蓬蓬的，就算她身上总是粘着些灰尘之类的东西……但锦瑟仍然艳色不减。身材修长而姣好，肤色晶莹剔透，尖尖的瓜子脸儿和漆黑的睫毛，再加上那么一双秋水眼……即便她从来不整理自己的仪容，但锦瑟就是这么一个漂亮到接近于妖孽的存在。
“……很了不起。”细柳看着锦瑟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是称赞锦瑟的哪一方面。
“有什么了不起的。打打杀杀实在没意思，最后还不是被你抓住把柄了。”锦瑟重新趴回了床上，发出半死不活的声音。
锦瑟就在细柳的店里住了一夜，看着细柳把该安排的事情都一一地安排妥当。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背起包袱出发，前去同商队会合。
临行前，细柳一如往常地佩戴上了面纱，又塞了几块备用的面纱在小包袱里面。
这倒并非是源于淑女的矜持什么的，她只是绝对不肯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她左脸的疤痕。所以，从十岁起，她就只在春日和锦瑟的面前摘下过面纱。
锦瑟看了她一眼。
“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遮挡你的脸，”锦瑟说道，“你……看起来挺好的。”
细柳只是笑了笑，同时坚定不移地放下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
“现在，我们走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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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城。
阿霞听完了秋月转述的来自人界的最新八卦，连瓜子都忘记要嗑。
“我真好奇，范十一娘的那个嫂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儿。”阿霞满脸的跃跃欲试。
“冷静，”秋月说，“你记住，你已经有洞庭湖的三公主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霞甩了甩丁香色的流云衣袖，“我只不过是好奇啊……你总不能责怪我这一份人皆有之的好奇之心吧。我真想去看一眼这位传说中的美人。”
“往后再说吧……”秋月从小漆盒里拿出了一颗瓜子，慢悠悠地说。
“对了，”阿霞突然说道，“我想起件事，我不是说过要帮你的忙么？所以，在你去人界之后，我找舜华谈了谈。”
“谈什么啊？”秋月一时间没搞明白。
“我说她也是时候牵个红线了。然后我又说她好像喜欢你。”
“啥……？”
“我是这么对她说的，我说，我感觉她可能喜欢你，而你大概也喜欢她，所以要她考虑一下，要不要跟你在一起看看，我还怂恿她，早一点向你告白……”阿霞一口气说完，喝了口茶，“她没吭声，不过看那个意思，她好像是有这方面的打算的。”阿霞露出了狐狸样的笑容，“所以，我看这事儿希望还是很大的。说不定，等到舜华这一次从人界回来，就会对你表达情意了。”
秋月虽然是鬼，但就在阿霞说完话之后，她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仿佛所有的内脏都在融化的怪异感觉。
“……真的吗？”她忙说，很庆幸自己身为鬼不会脸红。
“我看八九不离十了。”阿霞笑眯眯，用尖尖的红指甲一下下地敲着桌子，“如果她回来后没吭声，到时候就由你来开口，你尽管放心，我会给你撑腰的，如果那时候舜华不答应你，我就把这个茶杯给吃了。”说着，阿霞举了举手里的茶杯，“姐姐我在情场混迹了这么多年，我看得出别人的小心思。舜华是一定会答应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