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商队中有人发出不解的疑问。
那名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近了商队，开始惊魂未定地对众人讲述起了什么，指手画脚的，胡子都快要飞上天，看上去被吓得有点儿神经质了。他周遭的人一个个表情沉重，凝神倾听着，还时不时地向中年男人提出问题，然后中年男人便用力点头，嘴上一面还继续喋喋不休地讲述着。
锦瑟皱了皱眉，好奇心顿起。要知道，她飘荡江湖多年，却是从未见到过强盗和商人之间都能相处这么和谐的场面，经验和逻辑告诉她，倘若出现了这般的场景，就必然意味着出现了连大漠中久战各路豪杰的强盗们都会畏惧的异变。
不过她并没有对此感到恐惧，她甚至觉得很有趣。她唯一会担心的是毫无战斗力的细柳的安危，如果没有细柳在身边，她一定会非常、非常乐意掺和进各类奇奇怪怪的危险事件里……
锦瑟把鞭子扛在肩上，拍了拍身旁热乎乎的骆驼脖子，对高高坐在骆驼背上的细柳说：“我去听听到底怎么回事，你坐好了别动，有事喊我。”
“我知道，我知道，”细柳乖巧地点点头，双手握着骆驼的缰绳，“你去吧。”
锦瑟抬头向细柳笑了笑，便抬腿向着中年男人走过去。在她走近之后，听到那中年男人口中正嘶嘶地倒抽着冷气，脸上流露出恐惧无比的神色，浑浊的眼神因为过分的惊恐而显得有些呆滞：“你们、你们知道‘死亡之境’吗？”
“不知道，那是啥鬼？”锦瑟站住了脚，马上说道。但她周围的几名年长的男性显然都了解何为中年男人口中的“死亡之境”，都纷纷露出了骇然的神情。
——怎么着，果然还是我太年轻，见识还不够吗？锦瑟有点儿郁闷地心想。
“你们可知道‘死亡之境’曾经是大漠当中繁荣一时的国度，名叫……”中年男人用标准的胡语说出了一个很拗口的地名，又仿佛生怕会惊动了什么似的，连忙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了下去，“但在数年之前，它就被风沙淹没了，那原因是相当——相当恐怖的！据说，是那里的人造孽太多，以至于遭了天谴……”
“这谁都知道。”有人立即接口道。
谁说？我就不知道！锦瑟心想。
“可是现在，它被人重新打开了啊……”
中年男人声音打战地说道。
“‘重新打开’？”锦瑟好奇地眨着眼睛，“那到底是怎么个打开法？有神通广大之人把掩埋的沙子清理掉了还是怎么回事？”
锦瑟原本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想着多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中年男人在听到她开玩笑的发问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青白，“对、就是！‘死亡之境’过去是早已被埋在黄沙之下，谁都找不见的了，只是它所在的那个方向，我们是不会记错的。可是啊，我们昨日赶路，经过那条道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城池正端端正正地待在那里呢！就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男人用惊恐和怨毒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连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锦瑟，一时间也感到后背有点儿发凉。
“大概只是……沙子被风吹散了吧。”商队里有人干笑着提出观点，但声音也很犹豫，也许发声之人如同锦瑟一样，仅仅是为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罢了……
“在一夜之间？”中年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这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对吧……”
“昨夜压根儿就没刮风。”男人沉重地说。
“不管怎样，”锦瑟说，“既然‘死亡之境’已经被淹没了几十年，那城里肯定也不会有活着的人了——”
“有！”
中年男人忽然叫道，面如死灰，“我看到了！城楼上有人的身影在晃！他们好像还在向我们招手！”
“错觉吧，大哥？”有人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况且沙漠里也是有海市蜃楼的……”
“我在大漠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我能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呸”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我刚刚没跟你们说吗？我们跑得慢的兄弟都被沙子给吞下去了！”
“什么？被沙子给吞下去了？”方才还有些昏昏欲睡的锦瑟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要么我们为什么跑这么快？？”男人反问，“告诉你们，就在我看到城楼上有人影摇晃的时候，从‘死亡之境’的城墙根那儿，那些沙子，就突然卷起了一个一个的小漩涡！而且还向着我们飞快地涌过来啊！”
“然后呢？”商队里有人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发言的人马上便招致了中年男人的怒目而视。
“还能怎么着？”男人愤怒又惊惧地挥动着两条粗壮多毛的手臂，吼道，“我们只能拔腿就跑！幸好我们这几个跑得快，我们后面的兄弟就……就……”他喘着粗气，眼珠子瞪得简直凸了出来，仿佛因为过度的惊恐、又或者是不想回忆那个场景，说不下去了。
锦瑟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她看着四方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想象着一个个活生生的男人会怎样被沙子上凭空涌起的旋涡一下子吞进去……那景象，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骇人至极。
“你们打算怎么办？”锦瑟问那中年男人，虽说对方是穷凶极恶的大盗，但在得知对方经历过这么一番惨绝人寰的事件后，她也稍微有点儿同情起这个倒霉蛋来。
“我们要走的，马上就走。”中年男人胡乱地抹了一把布满沙尘的粗糙大脸，说道，也不知他和他的兄弟们究竟要“走”到哪里去。“你们也退回去，别往前走了！钱可以晚一点挣，命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放下了这句忠告之后，中年男人又打了个哆嗦，颓唐地走向他的兄弟们，一群强盗的背影缓缓地消失在了商队众人目力所能企及之处。
这一下子可就炸了锅。几支商队，以及刘大人所领导的使臣队伍，几乎所有的成员都加入了热闹而混乱的讨论之中。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不想按原路返回，锦瑟觉得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有些人出来行商一趟，要付出的代价是挺高的，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而刘大人作为使臣队伍的领导者，更是反应激烈，当场在几支队伍的成员面前做了一场激昂慷慨的演讲，表示自己身为朝廷使臣，绝不会为怪力乱神之事所吓倒，一定要抵达目的地，以报效朝廷，等等。刚刚那名中年男人一看就知不是正经人，说不定此人的身份非但是强盗，还有可能是某某国的奸细，企图用假消息来阻挡他刘大人身为使臣前行的光辉道路，等等。
“你怎么想？”锦瑟不爱听刘大人自我陶醉的演讲，她扭头去看细柳，想了解一下老板的意见，只见细柳呆望着骆驼的驼峰，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我还是要往前走。没办法啊……”
锦瑟拖了拖额头。
对于细柳来说，也的确是没有其他办法……毕竟，她是急着要找人的，晚一点说不定春日就死了。她为了挽回救命恩人的性命而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在情理之中。锦瑟很清楚，细柳出来这一趟，原本就是抱着“很可能会死”的认知的……
“你可以回去。”细柳突然又说道，她神色平静地望着锦瑟，“到这里，我一个人跟着商队往前走也不是不可以，我还是要多谢你送我到这里……”
“得了得了，”锦瑟拍了一下细柳的手臂，“你如果要往前走呢，那我也要往前走。反正，我是不怕死，一点儿也不怕。而且我对那个什么‘死亡之境’还很好奇呢……”
“……你真的这么想吗？”
细柳轻声问道，面纱下的一对杏眼里仿佛隐隐闪烁着泪光。
锦瑟捏了捏细柳的手：“当然是真的，好了好了，你别这么多愁善感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细柳苦笑了一声，抬起手，用面纱的底部擦了擦眼角。
“我们就一起走吧。”锦瑟说道。
但要想走，也没那么简单。
商队里有经验的老人站出来，说继续前进也不是不可以，但就这么继续向前走，也绝不是妥帖的反感。至少暂时先驻扎上半日，如果看到没有什么异变发生，再继续赶路，并且赶路的时候也要尽量绕开“死亡之境”所在的位置。
“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老头捋着胡子说道。
细柳和锦瑟对视了一眼。锦瑟觉得老头的说法很有道理，——虽然有时候人很需要一些横冲直撞的精神，就像细柳从长安城跑出来寻找春日一样，但办事谨慎一点儿，多半是不会错的，便举手表示赞同，细柳随后也表示了赞同。刘大人起初似乎是打算本着将一切怪力乱神鄙视到底的原则，继续前行的，不过随着其他队伍里的人都纷纷表达了对老头提议的赞同，锦瑟估计，刘大人的心里大概也有些发憷了，所以最后也还是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于是最终拍板，几支队伍都暂时驻扎下来，以防万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