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少年游(十四)岂曰无衣·其二

在无常已经丧失信心的时候,百派联盟其他人却还抱着一丝侥幸,指望能靠人海战术达成原定的目标。而无常虽然信心已失,但上峰没有下达撤退的指令,他也就继续在高台上指挥手下围杀纪虹等人。
这一战从日暮杀到深夜,三位剑客越来越疲惫、破绽越来越多、受伤越来越严重。百派众人也损失惨重,但也陷入杀红眼的状态,不断有人填补进山顶的空缺,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妄图用人数压灭纪虹、陆迢、窦之雨的抵抗。
坚持!坚持!坚持……杀、杀,杀!
杀疯了眼、杀没了理智、杀到狂热地以为只要再坚持一点、再多挥一次手中的武器,胜利就仍将属于他们。
然而,杀得癫狂的众人都没有想到,不、他们应是遗忘了,七剑是一个整体,他们困住的只是其中三位。他们原本就是费尽心思在时间间隙中偷得的一个机会,若是没有用好,这个机会就会立马消失。
但纪虹却记得。不止是他,就连刚刚脱困即陷入生死之战的陆迢、窦之雨也记得、并深信。
七剑是一个整体,任何时候,他们都绝不孤单。
混乱战场,厮杀夜深。冷月孤悬高天之上,晚风蜂鸣刀剑之间。所有人都已经没有时间概念,只知挥刀、挥剑、挥出血影残光。这时,从高台的悬崖边缘,突然飞来一块令牌。令牌“夺”地一声深深镶入石柱之上,声音并不小,然而在当时的杀伐声中却显得极不明显。
但还是有几人注意到这种情况,其中就包括无常。借着月色、凭着武者强大的视力,无常轻易看清了露在石柱外面的令牌上,清晰的“冰魄江湖”四个大字。
是“冰魄江湖令”!
玉蟾宫矗立在南武林的时间,比上一代七剑合璧的时间还要久远。首代冰魄剑主顾清辉凭借冰魄剑高绝的剑法和侠义心肠在武林中行侠仗义、声名远扬之后,顾宫主创建的玉蟾宫一直是南武林的一个圣地。
顾清辉出身名门,天资卓绝。她身为女性,却不愿意遵从家族的使命,收束手中剑、洗手作羹汤,而是脱离家族后凭自己创出一手惊艳绝伦的剑法。顾宫主纵横武林数十载,侠肝义胆,武林之中受她之恩者遍布黑白两道、不知凡几。
顾宫主老年后封剑隐居玉蟾宫,不再过问江湖事。但是江湖中人对她的敬重一点都不少,甚至在顾宫主六十大寿之际,联手用千年寒玉打造一面“冰魄江湖令”作为贺礼。
当年顾宫主寿宴现场,黑白两道魁首云集,不问出身、不分立场,同桌举杯、恭贺宫主寿诞。其盛大场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为江湖人所津津乐道,甚至引为佳话。
而这些参与寿宴的江湖人,确立了“冰魄江湖令”格外的威严。此令一出,所有受过顾宫主大恩的江湖中人,不管身在何方、不管身处何位,不管所托何事,见令必出、令行禁止。
随着顾宫主芳踪登仙,当年人也纷纷下世。玉蟾宫又传了几代,后面几代传人都是不出世的行事风格,因此“冰魄江湖令”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号令作用,变成一种象征、玉蟾宫的象征。
如今,“冰魄江湖令”现身,那说明……
果不其然,在玉令嵌入原本囚人的石柱、震出数道深刻裂痕之后,孤崖边缘也跃上数条苗条的身影。来人均是一身劲装,手中持剑,借着月色可以看见为首之人那倾国倾城的面容,赫然便是顾蔚蓝!
顾蔚蓝左右手的两位少女也都眼熟得很,近三年来玉蟾宫在武林中行动,一向都是这两人跟在顾蔚蓝左右——魏紫、明兰,出身白河魏氏、陈州明氏,皆属当地名门。因为仰慕顾蔚蓝的风采,拜入玉蟾宫,是玉蟾宫宫主名副其实的左右手。
这几人在这里现身,已经表明了玉蟾宫的态度。百派联盟的所谓江湖规矩已经无法约束玉蟾宫,玉蟾宫宫主正式作为七剑之一,介入到这件事情中。
魏紫、明兰等人一现身,就冲入人群,仗剑冲散围攻众人的攻击。而顾蔚蓝也立刻向纪虹等人靠拢,四位七剑传人在乱战中默契地向着同一个地方突围,未花多少时间,成功汇合。而魏紫、明兰也在冲散局面后,折身返回顾蔚蓝等人身边护卫。
狂热的场面一时冷却下来,百派联盟之人和玉蟾宫众女虽然依旧刀剑相向,却干戈暂停。
顾蔚蓝一和纪虹三人汇合,先快速地打量了一圈三人的情况,见三人虽然身上带伤、形容狼狈,但脸色尚好。悬了一路的心稍微放下。又见窦之雨脸色惨白,嘴边还不停呛出残血——只是大半被少年强咽了回去——顿时心疼不已。
“逗逗,这是‘百毒百解丸’,你快些服下——你还好么?”
窦之雨接过丸药,没有立即服下,而是狠狠地攥在掌心。他体内仍在因为毒患而缓慢出血,绵绵密密的疼痛一刻未停。但他的眼睛却极有精神地瞪向对面对峙的人群,眼光如刀。他手中加力,恨不得将丸药连同这段时间受到的屈辱折磨的记忆一并捏得粉碎。
然后再用雨花剑将欺辱了陆迢和他的人一个个的、横砍竖削碎尸万段——他深刻地记得那些人的嘴脸和行为,绝对刻骨铭心、却是因为愧疚和耻辱。但是,眼下不是他逞强的时候。
他得确保自己状态恢复,不能成为陆迢他们的负累。因此哪怕心中再恨,他也逼着自己松开手,将解毒的丸药塞进嘴里。药丸落腹,窦之雨最后一次用手背狠狠擦了擦溢出来的毒血,向顾蔚蓝一笑:“蔚蓝宫主,多劳你来得及时,我没什么问题。”
有其他门派的人出声质问顾蔚蓝:“顾宫主,你这是决定偏袒七剑?”
顾蔚蓝将祛毒补血的药物一一分给伙伴之后,才淡然回应:“同为七剑,立场一致,何来偏袒。”
七剑合璧,每多一人威力倍增。百派众人围住纪虹三人已经十分艰难,遑论再加一个顾蔚蓝。而且,玉蟾宫此行显然并不势单力孤。围攻的人群中起了不小的骚乱,还有人不放弃挣扎:“这是你顾蔚蓝的立场、还是玉蟾宫的立场?!”
“顾蔚蓝身为玉蟾宫宫主,我之立场、即是玉蟾宫的立场!”
山下再传来一阵叫喊冲突之声,又有数名少女跳上高台。她们一登台即配合发起冲击,很快和先前登上高台的宫人汇合,一群人冲向被包围的纪虹等人。在靠近纪虹四人之后,持剑散开,剑刃对外,形成护卫之势。
魏紫趁隙收剑向顾蔚蓝汇报:“宫主,众姐妹已经全部聚齐,正在山下守卫。我等先行登台,保护宫主和三位少侠!”
一听见玉蟾宫的主力已投入战斗,围攻方骚乱更盛。已有人去探明情况,回来禀告山下确实有玉蟾宫之人在和百派联盟对峙。甚至不止是玉蟾宫之人,南武林一些和玉蟾宫交好的门派也派出了支援力量,百派联盟人数优势完全丧失。
听到如此消息回报,百派联盟更起喧哗。又有人愤怒质问顾蔚蓝:“顾宫主这是准备枉顾江湖道义、仗势欺人?”
听到此等颠倒黑白的话语,纪虹、陆迢、窦之雨反应不一,却都没有发声,全然信任地将话语权交给顾蔚蓝。
顾蔚蓝在众宫人的拱卫下,挡在纪虹三人之前,面向百派之人,笑容从容高贵,气势威严尖锐,美眸溢光、如水亦同冰:“仗势欺人?敢问在我们到来之前,是何人倚仗人多势众、无耻围攻纪虹、陆迢、窦之雨三位少侠?”
“这是江湖恩怨,自然用江湖之道来解决!”有人争辩,“七剑中人行差踏错、无故欺压我等,造成灾祸、激起众愤,招来反抗,实属活该。而七剑其他人不仅不割席以证清白,反而同流合污,如何对得起江湖道义?顾宫主,还望您能珍惜玉蟾宫百年声名,莫要助纣为虐!”
“顾蔚蓝只知行走江湖,道义至上,持身立正,除恶为先。我同为七剑之一,完全相信自己同伴的信誉。你说七剑中人行差踏错、那好,请问证据何在?”
人群中静默了片刻,接着又有人说:“证据自然有,而且人证物证齐全。只要顾宫主莫要因情偏私、袒护错者,而劝其束手就擒,其后自有公论!”
对于这样颠倒黑白的言辞,魏紫等人均面露愤怒之色,眼中几乎冒出火来。有年轻气盛的,直接怒喝:“无耻之徒,犹敢饶舌!”一群少女怒瞪向对面人群中说话之人,手中长剑映着火光烁烁,人人恨不得冲过去一剑削了他的舌头。
反而七剑众人没什么反应,纪虹微笑从容、陆迢轻笑讥讽、窦之雨怒笑血腥,却仍没有出声。
顾蔚蓝则微笑如旧:“若说束手就擒、自有公论。诸位擒神医窦之雨在先,借此逼陆迢少侠放弃抵抗在后。明明两位少侠已经被擒,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公论。诸位反而以两位少侠之安危,力逼与此事无关的纪虹少侠出面救人。敢问,纪虹少侠行了什么差、踏了什么错,要被诸位仗势相欺、逼杀至此?”
“我们只是担心七剑同心一气、交情深长,以致被情蒙眼,不顾黑白,这才想让纪虹少侠出来自证清白……”
“所谓的请出来自证清白,就是逼人现身好行以多欺少、举剑逼命之事?”
那人被堵了一句,就此噤声。人群中又安静了片刻,另有一人接话:“若非纪虹、陆迢。窦之雨三位自恃武功,执意逞凶抵抗、今时也不会落得如此场面!”
这句话简直已经无耻到极点,连百派联盟里的人都觉得听之无脸。说话之人旁边的人因此都自动避开几步、顿时将说话人异常明显地独立出来。无常看向那人,果然是一位臭名昭著的魔道之人。
那人说完这句话,见顾蔚蓝暂未应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不顾其他人表露的不屑与他为伍、明显划清界限的姿态,继续洋洋得意道:“可惜几位少侠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能够凭自己的微末之力强抗众位侠士的侠义之举。结果招致杀身之祸,如何不是活该!”
“而你顾宫主,若不知悬崖勒马,仍要因私情而强自偏袒、与百派对抗,将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耳!”
玉蟾宫中的众少女闻言,更是气得一阵躁动,手中长剑也嗡嗡蜂鸣,亟待饮血。
但顾蔚蓝却依然不变声色,只是朗声回应:“既然这位侠士觉得纪虹少侠抵抗不该,自是认同不该妄起干戈了。既是如此,那么顾蔚蓝在此做个担保,纪虹、陆迢、窦之雨三位就此止剑,同玉蟾宫一道,往百派联盟那里自证清白。诸位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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