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二十年

晚上九点三十分,我抽着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前面楼栋人家投递来的橘色光芒让我勉强能看清身边的环境,却照不进我那早已冰冷麻木的内心。
距离陈瑾说晚点回来有团建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那桌我精心准备用来庆祝我们两个在一起二十周年的菜肴恐怕凉透了,唯有倒掉的份了。
于是我将视线收回,猛地吸了一口烟,薄荷的清凉感迅速浸透我的肺部然后化作烟雾从我的鼻腔中钻出。
陈瑾其实不喜欢我抽烟,大学时我跟陈瑾在一起她知道我学会抽烟后,专门从另一个城市乘高铁到了我的城市,陪着我吃了一顿火锅,陪我看了一场电影,然后把我的烟没收了。
于是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在她的面前再抽过。
毕竟陈瑾凶起来的模样太可怕了。
毕竟这个女人扬言我要想抽烟她就让我抽死,这谁顶得住,反正我顶不住。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陈瑾开始回家越来越晚,每日回来身上带着刺鼻的烟味和醉人的酒意,而且总是草草地洗漱结束倒头就睡,跟自己说的话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当然,陈瑾也不是所有时候都那副醉醺醺的酒鬼样子。只要在她不醉醺醺的时候,她会陪着坐在餐桌前我吃饭,会跟我一起窝在柔软的沙发里追剧,会在床上将我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爱我。
但,陈瑾清醒的时候真的好少,自从我们上次吵架我离家出走一次后,她就开始抽烟和喝酒了,并且次数越来越多,最糟糕的是我还劝不住她。
你看,陈瑾这个骗子也骗我。当初跟我保证的不抽烟喝酒,后来还不是食言了。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叹口气,我合上酸痛的眼睛按揉着太阳穴,尽量不去想以前的糟心事,随后我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走向餐厅。
算了,不多想了。
毕竟想得太多只会让我自己困在沼泽中出不去,且越陷越深。
果不其然,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的彻彻底底。我又再次重重的叹息一声,随后木着脸坐在凳子上啃着可乐鸡翅,往日里我最爱吃的就是这可乐鸡翅,可现如今吃起来味同嚼蜡,什么滋味都没有。
我将这一切归根结底于这次的感冒让我的味觉暂时性退化。看来这次的感冒可真是让我亏损太多了,等过一段时间要多补补才行。
在墙上的时钟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时,陈瑾终于开门回来了。
她似乎习惯了我每日在家不开灯的习惯,摸着黑进了屋子打开灯。
明亮的灯光占据整个屋子,我没有任何不适的看着门口的陈瑾。
她这次没有醉醺醺的,身上穿着得体的西装和风衣,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怀里还抱着一束我最喜欢的黄玫瑰。
只是眼眶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我在心底猜测一番,一个荒谬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诞生,于是我拼命得给她泛红的眼圈找借口,好不让自己的心脏那么酸痛。
我实在怕得紧,我怕有人跟我来抢陈瑾。
好在,陈瑾总能看透我的一切,能轻而易举看透我的故作坚强和一切不安的情绪。
她先是冲着我安抚一笑,将手中的花束插到早已空置已久的花瓶中,然后衣服也不换地朝我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通过我的后背我能明显的感受到陈瑾又瘦了好多,想要劝她多吃饭,却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算了,陈瑾不会听我的。
我有些沮丧地垂眸抿了抿嘴,任由陈瑾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从她鼻间呼出的热气洒在我的颈脖,酥酥麻麻的,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
然而我没能如愿,陈瑾把我抱得更近了,我们两个人的气息彼此交缠在一起,我安心地窝在陈瑾的怀抱里,听她讲今日公司团建的趣事。
我听见她说,“团建结束后我们去看了电影,是之前我门两个最常看的那部电影。如今再看,竟然有种别样的感触。”
闻言我瞬间放心了,低头看着陈瑾红着眼睛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活脱脱像只兔子。
想到这里,我不禁噗嗤一笑,心想陈瑾可不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吗?
高中时我和陈瑾同级不同班,却总能有人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
陈瑾是老师口中安分温顺听话的好学生,我是老师口中惹祸精五中一霸的好学生。
自然要拿来作比较。
不过高三之前我都没见过陈瑾,对于老师口中常常提及的白月光学霸,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初见时是在高三上学期的一场辩论赛上,陈瑾作为正方,我作为反方,我们两个交战数回,最终打成平手。
陈瑾不服气,我也不服气。
于是,我们两个莫名成了死对头,成为五中一大话题。
再见时是在大概是在大学时期的第二年,高中同学聚会上,陈瑾一袭白裙站在那里就是许多人的白月光,同样的又像是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我的心上不轻不重地拂过,激得自己内心酥酥麻麻的。
那一刻,我竟然产生了和解的冲动。
注意到陈瑾,也是在那场高中聚会上。
谁都没想到我这位五中的校霸竟然出现在聚会上,毕竟谁都没给我通知。所有人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竟然都齐刷刷地后退一步,只有陈瑾举着酒杯,站在原地眉眼弯弯看着自己。
那一刻,五中的一对死对头,就在某个温暖和煦的下午,一笑泯恩仇。
我跟陈瑾从死对头到和解再到发展成为恋人关系,也不过一个聚会和一晚上的时间。
然而从分手复合,却花了十几年的光景来彼此纠缠对方。
对面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灯去睡觉了,我抬头看着墙上的钟表,此时已经凌晨三十分了。
我催促着陈瑾去洗漱,而我开始收拾这已经冷掉的残羹剩饭。
凌晨五十分,陈瑾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是眼角还挂着几颗未落下的泪珠,看得我心中跟针扎的一样酸痛无比。
我也紧跟着洗漱完躺在床上,可是最近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盯着天花板无聊地数水饺,企图用这种幼稚的方法把自己催眠。
不过这种办法虽然幼稚但是效果确实极好的,等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摆放的电子表显示八点二十分,而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陈瑾的身影,看来已经去上班了。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滚到陈瑾睡得那边,闻着专属陈瑾的味道又赖了一会床,在十点的闹钟响起的前一秒我果断地取消闹铃,然后带着丝丝困意去洗漱开始渡过这一天的无聊时光。
晚上陈瑾回来时不可避免的又是一身刺鼻的烟气和酒味,只是好在意识还算清醒,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就去睡觉了,跟我说了半句话都不到。
对于这种情况,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说不介意是假的,只是我和陈瑾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还是别在乎那么多了。
我只要陈瑾在我身边就好。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改变,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一样。
陈瑾还是很晚才回家,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醉醺醺,却始终如一的回到这个距离她公司很远的一居室小房子里。
这套房子坐落在市中心和郊区的交接区,当初陈瑾买这套房子是考虑到让我离上班地方近一点,还说这是聘礼的其中一样。
那时的我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好像红着脸答应了,是被陈瑾摁在床上亲了好久。
然后我们两个自然而然的住在一起同居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晃了晃脑袋,心想怎么越来越喜欢开始过往了。前几日我从书上看到,说一个人喜欢回忆过去,就是要衰老的迹象。
难不成我已经老了?但我才三十几岁啊,怎么可能。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开门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了。
我探着身子像客厅看去,却看到陈瑾被一位俊朗成熟的男人扶进屋里,男人对待陈瑾的动作像是对待瓷娃娃一样,让我心生一股醋意。
好在男人只是将陈瑾放下就走了,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一点礼貌都没有。
把陈瑾丢在客厅也不是办法,我只能先把炉子关掉去给陈瑾倒水然后稀释蜂蜜喂她喝下,然后再把她的鞋子脱掉给她盖上毛毯。
然后我就折回厨房继续切菜,这样陈瑾才不会在醒来觉得胃里不舒服。
我记得,陈瑾胃不好。
晚饭是养胃粥和小炒肉,然而陈瑾显然兴致不高,只是喝了几口粥就回房间睡觉了,只留下我坐在位置上难过。
我倒想将陈瑾扶回房间睡觉,可我有心无力,只能陪着陈瑾坐在冰冷的餐桌前。
陈瑾开始晚上不回家了,偶尔回家也是那晚的男人陪着她,随着陈瑾回家的次数日益减少,她的所有物品也都在锐减。
最后,只剩下我的物品,还有我们两个人一起捏的陶瓷罐。
我看着陈瑾拿着陶瓷罐仔细端详,最后跟地上的垃圾一起扫在一起。
那天是北方的冬季,窗外冷风呼啸,屋内暖气充足。
我待在屋里,却感受到了外面的寒风刺骨。
我平静的看着陈瑾整理东西离开,看着屋内再次回归黑暗,看着陈瑾和那个人有说有笑的离开。
我却不能去阻止,去歇斯底里的质问。
因为,我死于一年前的负气离家出走。
而这是我爱陈瑾的第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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