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祭奠·楚家的心结

坟墓周围长满了杂草,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但这里是个不容遗忘的地方。
今天是个大晴天,可总让人高兴不起来。
楚卫民把准备好的祭品放在墓碑前,口袋里面有水果和小吃,还有一束白色菊花。真没想到楚卫民这样的大领导还有这么心酸的某个历史,要去祭奠一个重要的人。
“十年了,你还好吗?”他坐下对墓碑说话,可墓碑是不会搭理他的。墓碑是冷酷的,人的感情是真挚的,通过这样的方式对话,天堂的人可能会听到这里的对白。
“我还没结婚,也没对象,一直都记得你呢。”楚卫民继续说,好像墓碑前站着的就是一个人。大领导或者富二代哪有什么崇高的爱情呢?人没了换一个呗,可偏偏世上就有个楚卫民,连父亲都头痛这个儿子怎么这么执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就好,不能把一辈子都搭进去吧?
这里是楚卫民的心结,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结。
他永远忘不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节点。
当天中午吃过午饭,楚卫民那时还在成都担任一名小科长,职位不高但盛气凌人,觉得自己的老爹是革命老者,有个靠谱的父亲自己未来的命运定能蒸蒸日上,对工作不是太顺心。自己又要结婚了那得好好给自己放个假,上午才上了半天班就请假跑去婚纱店挑选婚纱。
未婚妻艾小莎在省内另一座城市当教师,这个学校环境不是特别好,刚来的时候艾小莎没有半点怨言就留了下来,她是xx重点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这种资历少说也可以去个好一点的公立学校考个编制,当几年班主任要是升学率高的话没准能升个主任呢。可当她踏进教师门的时候,学生们蜂拥而至列队欢迎新老师的到来。这里的学生大多数都是父母进城打工的,面对她的是一颗颗善良淳朴的幼小心灵。她当即决定留下来,要把这些孩子送到更高的学府深造。
中午的时候孩子们还在午休,有时零星几个学生来问问题,艾小莎都耐心解答。这时候包包里的诺基亚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未婚夫发来的消息。
楚卫民:干嘛呢?
艾小莎看看,未婚夫都快三十了还跟个中学生一样缠着女朋友,真让人讨厌,索性回了一句:刚吃完饭,孩子们还在午休,你烦不烦啊整天发信息,短信费不贵啊?
楚卫民:好好好,这不刚好来婚纱店挑衣服嘛,咱们下个月就结婚咯我这个新郎官可要上上心啊,待会儿用彩信发给你看一下
艾小莎:你怎么又请假了?还是要对工作上上心啊,小心被批评!
楚卫民:没事没事,有我爸在,上面不敢把我怎么样。
艾小莎无语了,未婚夫好是好,也有才华,就是为了她对啥都不太上心,他好歹也是个公务员不好好上班工作时间请假跑出来看婚纱。算了相信他在婚后肯定会改变的,为了这个家他也会努力工作的。
年轻人对未来的憧憬都是美好的,偏偏现实不能让他们这么想。
下一刻,整座城市地动山摇,教室的玻璃在一瞬间就破碎了,学生们吓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艾小莎在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但当天花板砸下来的时候她反应过来了:是地震了!
她赶忙指挥学生有序撤离,可时间不等人还是晚了一步,一部分学生撤走了,她跟一部分学生被砸下来的砖墙埋没。
楚卫民在成都同样感受到了强烈震感,给艾小莎回信息,没信号发不出去;打电话,照样打不通。成都这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十几分钟后他才得知汶川发生了地震。
艾小莎工作的地方不就是汶川吗?
楚卫民的心剧烈跳动,焦躁已经冲垮了一个公务员该具备的理智,那时候他的心里竟然想的是:他必须马上赶去汶川,去救自己的未婚妻!
热恋的人通常都是情商很高智商很低,还真是。楚卫民这种人现在都失控了,可心里想的东西转化不了物质,他现在都没法出成都。
街道上一片混乱,父母抱着幼小的婴儿在哭泣、车辆堵在路上动弹不得、人们纷纷掏出了电话,带来的结果都是“嘟、嘟、嘟”的喊叫,没一个打得出去的。
楚卫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回单位,楚老爷子正好也在他上班的地方,表情非常难看。地震的时候他正好在家睡午觉,经历过战争的老战士早就对生死看淡了,唯一放不下心的还是儿子,就赶紧来楚卫民的单位了,发现儿子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候翘班了,是又生气又焦急。
“爸,我要去汶川!”楚卫民二话不说,上来就抓住父亲的肩膀,“小莎还在那里,我要去救她!”
“胡扯!”楚老爷子生气了,“所有通讯设施全失灵了,道路肯定都被堵死了,你怎么去?”
“您帮我找找关系,让我去救援队,我一定要去!”
“啪!”一巴掌打在了楚卫民脸上,这种感觉火辣辣的,就跟火烤在脸上一样疼。
“关系关系,你成天就知道关系,这种关系能随便找吗?全中国能有这想法的人恐怕就只有你一个!”楚老爷子怒斥道,“谁没有亲人?有亲朋好友在汶川的人多的是!就你有女朋友?要是都像你这样省会的秩序还需不需要维持了?”
“你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这里需要你!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楚老爷子命令儿子,六十年前他在战场上这样被战友命令,捡回了一条命。
楚卫民清醒了一下,回去工作去了,心中仍牵挂着未婚妻。
艾小莎被埋在了最底下,上面还有很多学生活了下来,他们都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深感自己活不下来了。艾小莎凭剩下的力气喊道:“同学们,千万不要睡啊,老师给你们唱首歌!”
说罢,她开始哼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楚我祝你生日快乐啊,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是楚卫民的生日,因为工作原因二人不能聚在一起,艾小莎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远方的恋人庆生,同时也唤醒学生们的意识。
外面的救援队在几小时后听到了歌声,搬开了上方的建筑物,光明重新照了进来,学生们这才看到了希望。
“解放军同志……谢谢……”艾小莎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上方的建筑物正在挤压着自己的身体,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她拼劲全力对上面的解放军喊道:“同志,我快不行了……如果见到了我的未婚夫,告诉他,我不在的日子,要对得起他肩上的职责啊……”
“老师,坚持住啊……”地面上的学生们放声痛哭,他们的泪水没有掺杂半点虚假,一个善良美丽的好教师就这么离开人世了,而他们做的只有用哭声去悼念恩师。
艾小莎的手机最后有一条没有发送出去的短信:“我要走啦,尽早忘了我吧,再找一个好姑娘和她过日子,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个值得你付出一生的人。”
就这样,一个美丽的女教师离开了人世。
楚卫民拿到了这条短信,抱头痛哭,几度昏死了过去。地震埋葬了艾小莎的生命,连带着曾经那个玩世不恭的楚卫民。
他恨那个懦弱的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未婚妻;也恨自己的父亲,在面对自己的儿媳要死之时表现得近乎冷漠。但他记住了艾小莎临终前的那句话:“要对得起肩上的职责。”
艾小莎喜欢童真的孩子,把教书育人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楚卫民为了完成未婚妻生前的遗愿,转战教育行业,干到了今天市教育局局长的位子。他要对得起死去的恋人,要拼死捍卫学生们的权利。
愿天堂没有苦难,艾小莎一定会在那里给楚卫民露出一个笑容的。
“在那边,一定要好好对自己啊……”楚卫民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觉眼泪流出来了。他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对着墓碑道:“你走之后,我没过过一次生日。今天,想和你一起过了。”
最后一支蜡烛点亮的时候,太阳落山,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墓园里却挤满了人,这些都是遇难者的亲人。
灾难给中华民族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握得愈紧的手心和更加诚挚的感情。
“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但是有一点不可能,我找不到更好的人啊。”楚卫民说完,吹灭了蜡烛,但光并没有因此消散。路灯发出的强光照在墓园以及前来祭拜的人身上,让他们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重建的汶川,如我们所愿,它比从前更加坚强。
唯一能愈合伤痛的东西,只有时间。
千里之外,楚老爷子在来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墓园,在这里跪了下来。他的后方,跟来一大批人。
“老婆子,儿子今天去看女朋友咯,过几天才能来。”老爷子说着话,和儿子一样流泪了。
“都二十年了,你当年救下的好多孩子也来了。咱们现在的防洪设施,发达多了,哈哈哈哈,你可以安息啦!”楚老爷子从祭品中拿出了一堆饼干啃了起来,“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呢!”
成百上千的人跪下来,他们的哭声与笑声,都能让那边的逝者高兴的。
他们感恩,楚老爷子的老伴在二十年前的大洪水把他们救了出来;他们惭愧,救命恩人深陷暴雨中再也没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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