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命笺(一)

“你想好了?签了人鬼契约,就没有回头路了。”老师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
“你不也签了么?”女声轻蔑地回应,女人将脸包裹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仅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洞察周遭的一切。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我看在他的份上,最后再劝你一句,现在还可以回头。”
“回头?回头还有路走吗?杀人是要偿命的,就算受不到法律的制裁,也会有因果报应,你我谁都逃不过。”
老师双眼紧闭,约莫一分钟后缓慢睁开,一分钟的时间,实验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像是黑暗中困兽的埋怨。
他一挥手,女人的面前出现了一片黑雾,黑雾逐渐幻化成一张A4纸大小的形状,其上显示出几列红字。
女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割破自己的大拇指,在左下角按了下去。血液自左下角迅速其余地方放散,仅在一呼一吸之间,就侵占了整张“纸”。黑气中混杂着暗红,“纸”骤然幻化成暗红色的气,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实验室里仅有两人的呼吸声,女人高跟鞋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她将实验室打量了个遍,似乎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走到药品橱前停下,看到硫酸处少了一瓶,眉头微紧,“东西不在这?”
“移走了。”老师的目光转移到女人身上,再略过女人,停留在硫酸空出来的空间,“他并没有答应,怕他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安全起见,还是移走了。”
女人并未回答,嘴角微微上扬,对着硫酸冷哼一声,打开橱柜,手指在空处沾了些灰尘。她的语气平缓,带有几分调侃的味道,但是让听者感到讽刺,“你可真的丧心病狂呢。”
“跟丧心病狂的人为伍,你也不赖啊。”
说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高跟鞋越来越远的声音,她走到门外,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去补了一句,“放过他吧,我会让他打消念头的。”
她的说话从来都不是商讨,而是通知,即便是面对眼前这位老江湖,也丝毫没有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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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有明走后的这几天,江蘅搬回了原来的危房,那件没送出去的毛呢大衣,则是留在了地下室,也许他会回来,让他能够看到。
江蘅的生活并未因他的离开而回归本来,反倒是更加不适应。这几天晚上做梦,总会梦到老师拿着手术刀要将他解剖了,或者是唐沁拿着枪抵在他的脑门上……
每每半夜惊醒,都满头大汗。
不是说锦囊带在身边就不会做噩梦了吗?骗子,宗有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而且这几天来,他一停下来就心慌得厉害,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那该死的第六感又在提醒他了。他会死在手术刀下,还是死在枪口之下?还是他身边的人出事了?
身边的人,唐沁?杨新宇?总不可能是宗有明吧?
深夜,电影院。
江蘅一人面对银幕,双眼紧闭,静听着银幕内传来的水流声。那水声似乎自他内心而起,声响渐大,从涓涓细水变成了波涛汹涌。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水浪拍打在岸边的力道,就如同内心的那道暗流正拍打着他的胸口。
力道越来越大,突然被一道重力撞击在胸口,他直接摔出去几米,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他缓了好久才站起来,继续往银幕走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吸引着他往前走。他站在银幕前,试图伸手去触摸。眼前骤然出现一个人,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是谁啊?”江蘅现在就算看见阎王老子也没那么少见多怪了。
眼前出现一个身着暗纹红裙的女人,一头大卷的银发直至腰间,刘海遮住半边的脸,余下的半边脸上最特殊的就是赤瞳。白发赤瞳,眼尾上扬,妖艳得如同狐狸成精。
赤瞳?唐沁体内的那位当时就是赤瞳。
江蘅从她的手中挣脱开来,后退了两步,对着她的赤瞳看了两秒,“你是冰魅?”
“是我。”冰魅往前迈出一小步,而她看到对方因抵制而后退时,便也不再往前,“你不能碰那个。”
“你们这群人说话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做事又任性的要死。”江蘅很明显在含沙射影,顺势靠在电影院的座椅上,越过冰魅,目光停留在银幕上,自己也开始莫名其妙,“他呢?”
冰魅想都不用想,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她自己也一头雾水,因为那位冥皇陛下已经失踪了,“他没有回冥界。”
他没有回冥界,又不在人界,他还能去哪?难道还有第三方世界不成?江蘅心跳骤然加快,甚至连面部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努力克制不让对方发觉,甚至故作镇定地问:“你在逗我玩?”
“没有,这几天我也在找他。”
“看得出来你跟他不对付,你把他暗算了也说不定。”江蘅嘴上挑衅,暗中观察冰魅的神态变化,看到对方生气的苗头,大抵可以确定这位狐狸精并没有撒谎。
“你以为我不想吗?”冰魅心知肚明,自己跟那位冥皇陛下的实力差距,便也暗自嘲讽自己这些年来的不学无术,“不瞒您说,冥皇现在只有五成功力,我不是他的对手,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乘虚而入。”
难怪那天在郊外,他跟某位不知名的死对头打了个两败俱伤。这么一说,江蘅脸上的愁容越发明显,他也懒得克制了,惊慌失措地逼问冰魅:“黑白无常他们对他下的手?”
“未必,黑白无常那两个废物连我都打不过……”冰魅惭愧地一笑,转而望向江蘅,无情的赤瞳中竟然闪出一抹秋水般的神情,“你说话永远都这么冰冷。”
江蘅并未听清她后一句说了什么,况且他现在心里也无暇去想其他的,“你知道他多少事?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二?比如,他的功力为什么只剩了五成……”
“他将一半的功力用去镇压恶灵了,界河中的恶灵,为了保住……”冰魅顿了一下,语气也随之变得沉重了些许,“保住一个人的灵魂。”
“那……保住了吗?”江蘅自己都能感受到声音的颤抖,不同于恐惧的那种颤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双手快要捏碎了座椅上的海绵。
当然等待的结果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冥皇没能保住那人的灵魂。
此时此刻,无论是江蘅,还是冰魅,都无法直视对方,或者说无法正视冥皇想要保住的人。除了沉默,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人是大司命对吧?”江蘅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望着冰魅,并不打算从她的赤瞳中得到什么答案,在他说出“大司命”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
冰魅待他呼吸平稳了些许,才试探地问道:“他告诉你了?”
“没有,他怎么会告诉我呢?”江蘅不由地回想起来这段相处的时日,对方从来不会跟他谈论过往的事,他好几次试探,都被对方巧妙地回避了,“是我从梦里看见的。”
“那不是梦,是心境。不管你相信与否,其实你……”冰魅并未继续说下去,想到宗有明对她的劝告,这次就听他一回,随便编了句话,“其实你的心境跟你的梦境没什么区别。”
“在心境中看到的是真的,而梦里是假的,对吧?”江蘅并没有等她回答,脑袋迅速转了下,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无可奉告。”
不说也没人能强迫她说,江蘅再次看了眼冰魅,发现她与唐沁倒是真有几分相似,他对这位侵占别人身体的强盗,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趣,“话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要占我朋友的身体?”
“我现在是灵魂状态,无法见阳光。”
合着这位真的是鬼?不过既然她和宗有明是一类,宗有明跟正常人无差,她为什么不能见光?或者宗有明也占了别人的身体?江蘅满脑子都是问题,现在看来,那位宗少爷真的深不见底。
“那宗有明的身体……”
“冥皇没有占别人的身体,”冰魅尽管跟冥皇是死对头,但是也不能冤枉他。
“那你为什么……”
“还是无可奉告。”
“……”
既然宗有明没有回冥界,又没有被黑白无常抓走,那么能想到的地方,只有游乐场了。小丑貌似很想他留在那,最后竟然他放了回去,定是这二位非人类达成了什么不可说的勾当。
江蘅跟冰魅道了声谢,便去游乐场。哪怕是羊入虎口,他也不能放弃这唯一的希望。
从外往里看,游乐场内部的可见部分来自高楼大厦的光,其中的娱乐器械沉默不语,与极乐世界形成的鲜明对比,只让他感到万分嘲讽。
他翻进游乐场,游乐场却并未出现,凭印象摸到前几天他俩遇到小丑的地方,忽而感到周围的草木和器械都发出无情的嘲笑,笑得越来越狂妄、放肆。
草地上,晃过一道微弱的银光,在黑暗中格外耀眼。这道光吸引了江蘅的注意力,蹲下一看,草丛中竟然躺着宗有明从她手中抢去的那把手术刀。
宗少爷是非常喜欢手术刀的,尽管在实战中并不能起到多大的帮助,刀这么随意地丢在这里,宗少爷定是遇到了麻烦,而这个麻烦多半来自小丑。
适才在电影院,莫名被打的胸口现在又开始发闷,有股压力自头顶向肢体传过去,最后压迫他单膝跪在地上。
他挣扎着扶着地面,才不至于双膝跪下。
“小丑,你出来啊!暗算别人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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