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的伤口是西弗斯处理的。
西弗斯铁青着脸,似乎在生气——这很少见,西弗斯一直懒懒散散的,很少有激烈的表情——所以哈迪斯并不确定西弗斯到底是怎么想的。
枪伤处理起来很费劲,要把卡在骨头里的子弹挖出来,要把被轰开的烂肉处理掉,要把被打裂的骨头接合。
西弗斯很重视哈迪斯的伤口,甚至动用了很贵很贵的微型手术机器人胶囊——限量版的旅行胶囊,只有一个,是西弗斯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
“没有麻药。”西弗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哈迪斯赌气的撇了撇嘴,说道:“没有就没有。”
西弗斯磨了磨牙,狠狠的把酒精棉按在哈迪斯的伤口上。
哈迪斯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啊——操!你干嘛啊!”
西弗斯把酒精棉扔进垃圾桶,冷笑道:“这就疼了?没有麻药你她妈就疼死了,懂么?”
“不是你说的没有吗?!”哈迪斯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别扭,“怎么还怪我啊?”
西弗斯似乎想要发火,但是似乎又被哈迪斯说中了事实,于是偃旗息鼓,默不作声的翻出了一个智能麻醉处理机器人胶囊。
哈迪斯知道这个很贵,因为他那个死爹都不舍得用。
“别他妈的乱动!”西弗斯咬牙切齿,“只有一个,可他妈的贵了,别动!老实躺着!”
哈迪斯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
西弗斯一脸不耐烦:“哈?”
“这个不是很贵吗?”哈迪斯已经感觉不到左肩的存在了,麻药的见效还真是快,“为什么给我用?反正我只是你自杀的工具,只要死不了就行了,不是吗?”
西弗斯低垂眼眸,拿起一旁的纱布塞进哈迪斯嘴里,骂骂咧咧道:“你问我我他妈的去问谁啊?老子有钱愿意霍霍你管得着吗?麻药都堵不住你这张嘴吗?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哈迪斯翻了个白眼,吐出纱布,说道:“西弗斯你好可怜,你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么吧?”
西弗斯青筋暴起,气急了抓住哈迪斯的白发,凑近哈迪斯,额头靠着额头,一字一句道:“你管你妈的闲事呢。”
哈迪斯睁着眼睛看着他,艳红色的瞳眸满是玩味。
“爸爸。”哈迪斯轻声说,“我是你养子,你是我父亲,不是吗?”
西弗斯愣在原地。
他就这么看着哈迪斯的眼睛,天蓝色的瞳眸有什么东西动摇不清。
然后他松开了手,扔下机器人在哈迪斯伤口上忙活,朝着门口走去,却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哈迪斯,轻声道:“别对我抱有希望,我不需要亲情。”
他声音很轻,轻的像一声叹息。
像是遥远的、只能看到一星亮色的星球上的季风。
“还有,不要跟诺伦对着干。”西弗斯打开门,“我都打不过他,你还差得远呢,不要自不量力。”
哈迪斯躺在床上,没忍住喊道:“你知道他趁你昏过去的时候干了什么吗?”
西弗斯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哈迪斯,笑出声来。
“就算我醒着又能怎样?”西弗斯笑得灿烂,“反正都是做爱,他喜欢怎样就怎样,我无所谓。”
哈迪斯看着他,从他的笑容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恨你。”哈迪斯说。
“太好了。”西弗斯说,“谢谢你。”
他当然恨他。
他恨死他了。
他那样渴望他,他却不在乎自己。
他梦寐以求的存在,他却弃若草芥。
他恨他。
哈迪斯没由来的很生气。
不知道是在气自己的弱小,还是生气西弗斯的拒绝。
“伤口还疼吗?”西弗斯伸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他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衬衣,衬衣只扣了一个扣子,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肩头,露出一半肩膀。
上面还有做爱留下的彰显着所有权的痕迹。
哈迪斯看着他身上的痕迹,磨了磨牙,说道:“不疼。”
西弗斯知道他在说谎,却也没有揭穿,他揉了揉哈迪斯的头发。
哈迪斯坐在餐桌前,专注的看着西弗斯的表情。
西弗斯趴在餐桌上打哈欠,像个懒洋洋的猫。
“你看我干嘛?”西弗斯趴在桌子上,抬眸望了哈迪斯一眼,“我知道我好看,但是你一直看我也会很困扰啊。”
哈迪斯往常一定会嘲讽他几句,总之不会让西弗斯很痛快,但是他今天什么也没说,低头解决自己的煎蛋。
西弗斯意外的眨了眨眼睛。
诺伦把烤好的吐司片和煎蛋放到西弗斯面前,温柔道:“听哈迪斯说,我来了你们才开始吃早餐啊。”
西弗斯慢条斯理的吃着煎蛋,轻微的点了点头:“因为不想起床,杀人很费力气的,平时要多休息啊。”
“不可以哦。”诺伦坐在西弗斯对面,“哈迪斯才十二岁,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可以糊弄早餐呢?”
西弗斯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哈迪斯,故意道:“啊,小孩子果然很麻烦呢。”
哈迪斯依旧没说话。
西弗斯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望向诺伦。
奇怪啊,以往哈迪斯都会炸毛的跟他闹的。
诺伦不明含义的笑了一下,优雅得体的切开煎蛋,金黄色的蛋液顺着刀叉流出来,如同血液般铺洒开。
西弗斯不明白感情是什么,他不善于处理任务之外的人情世故,他不知道哈迪斯怎么了。
西弗斯求助的望向诺伦,诺伦却笑而不语的吃着饭,西弗斯不解的挠了挠头,也低头吃饭,直到诺伦吃完饭,他才说道:“哈迪斯生气了吧。”
西弗斯皱眉:“……你在生气?”
哈迪斯嚼着吐司,没说话。
西弗斯难以置信道:“你生气?为什么啊?你知道为你疗伤花了我多少钱吗?那两个机器人胶囊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啊!我还没生气你凭什么生气?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啊!臭小子你有病吧?”
哈迪斯猛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西弗斯你他妈的真的脑瘫。”
西弗斯:“哈???你再说一遍?!”
“你!”哈迪斯喊道,“脑瘫!”
哈迪斯猛地甩上了门。
西弗斯的手已经放在刀上了。
诺伦把盘子收起来,笑道:“西弗斯,如果你想被‘人’杀死,就应该给他感情。”
西弗斯动作一僵,他笑了一下,自嘲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您知道的,先生,我不可能明白的。”
“为了活下来,我这里。”西弗斯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改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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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坏的。”他笑,“早就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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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对他好一点。”诺伦用拇指抚摸了一下西弗斯的唇,“让他快乐一点,‘人’,是需要快乐的。”
西弗斯眨了眨眼睛,随即低垂了眼眸,轻声道:“……我明白了。”
人,是需要快乐的。
可是,什么是快乐呢?
是笑吗?似乎不是。
不是因为笑而快乐,是因为快乐才笑。
那快乐是什么?
是满足吗?满足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快乐了吧?
如果让他快乐的长大成人,就会成为一个‘人’的话,那也不算太难。
不难。
让他快乐就行了,不是吗?
西弗斯看着坐在喷泉旁边的哈迪斯,深呼吸一口。
不就是快乐吗?这有什么难的。
西弗斯松开领带,走过去坐到哈迪斯的旁边。
“怎么不进去?”西弗斯开口,“我觉得里面的蛋糕挺好吃的啊。”
哈迪斯别过头去,不说话。
西弗斯:“……”
被小孩子拒绝了,好尴尬。
“快乐”。
西弗斯阖了阖眼睛,搭住哈迪斯的肩膀,问道:“为什么生气啊?别生气了嘛……你不是说我是你爸爸吗?干嘛对爸爸生气啊?”
哈迪斯:“……”
哈迪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哈迪斯依旧不看他:“你不是跟诺伦跳舞呢吗?出来干嘛?”
“啊?那个是条件啊。”西弗斯坐到哈迪斯的另一边,弯下身子去看哈迪斯的眼睛,“我做他的舞伴,以后他不会跟你计较什么了,也不会打你——你不会在哭吧?你眼睛红了。”
“操你妈。”哈迪斯咬牙切齿,“老子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西弗斯:“……也是。”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哈迪斯原本好生气,此时却被西弗斯的笨拙搞得很无奈。
这个人原来真的不理解感情是什么。
他根本不会哄别人,现在这么笨拙的哄他,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人”。
为了自己有尊严的死亡。
蠢死了。
哈迪斯刚想说话,西弗斯猛地捶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你是在生气没有舞伴吗?”
哈迪斯:“……”
哈迪斯:“哈???”
“没有舞伴很可怜啊。”西弗斯叹了口气,“可是舞会上没有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啊……而且人家才不会跟你这么没有绅士风度的小鬼跳舞呢。”
哈迪斯抽了抽嘴角:“你再说一遍?”
西弗斯眨了眨眼睛:“况且你也不会跳舞吧?”
哈迪斯好像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他是在哄人吗?如果是,那为什么句句踩雷?
真他妈的雷区蹦迪小能手。
西弗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服,说道:“男孩子不会跳舞的话,是没办法被女孩子喜欢的哦——也不会被男孩子喜欢。”
西弗斯彬彬有礼的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说道:“我教你跳舞吧。”
哈迪斯坐在喷泉的大理石边缘,看着他。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金色灯光下面,身后是一排一排的奢华喷泉和鲜花气球。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服,彬彬有礼,衣冠楚楚,金发编在身后,天蓝色的眸子漂亮得不可名状。
他笑起来的时候,天蓝色的眸子如同冬日的湖水,雪花、冰凌和湖水晶莹剔透的交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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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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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跟诺伦学的跳舞吗?”哈迪斯依旧坐在原地,问道。
西弗斯偏了下头,思索了片刻,不确定道:“……准确的说,是跟海森斯先生学的。”
哈迪斯沉默片刻,从大理石上站起来,他的高度终于能平视西弗斯的眼眸。
他握住了西弗斯的手。
冰的。
凉凉的,却柔软,像是十月的秋雨。
西弗斯向前一步,贴近哈迪斯的身体,他的脸庞贴着哈迪斯的太阳穴。
哈迪斯能感觉到他说话的呼吸吹过他的额发。
“一。”西弗斯说着,迈出一只脚,哈迪斯学着他也迈出左脚。
“二。”西弗斯一手握着哈迪斯的手,一手搂住哈迪斯的腰,带着他向前一步,右脚跟上左脚。
哈迪斯半敛了眸子,朝着西弗斯的方向伸出了手。
“三。”西弗斯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带着哈迪斯后退和前进。
哈迪斯的手指碰到了西弗斯腰部的衣服。
哈迪斯舔了一下嘴唇。
“四。”西弗斯做了什么,哈迪斯不记得了,他只是放任自己的身体跟着西弗斯移动而已,他只记得自己的手的触感。
他把手放到了西弗斯的腰上。
西弗斯全然没有在意。
他手上用力,把哈迪斯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放回了喷泉的大理石边缘上。
他笑得灿烂,眉毛弯下来,他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挺好玩的吧?转起来的时候感觉超棒的,像喝了酒一样。”
哈迪斯看着他,点了点头,笑了。
感觉超棒的。
转起来的时候,身体和灵魂都是腾空的。
周围只有他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鲜花,喷泉,气球,夏天,星空,音乐和金色的灯光。
他闪闪发亮。
哈迪斯突然觉得跳舞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