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孩童

西弗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小木屋。
在海边。
日落的时候,天空是一片橘红色的火烧云,海面金闪闪的,连成一片,像颗融化了的樱桃。
海边有来来往往的人,男人女人小孩子,他们沉默的徘徊,赤足在沙滩上留下足迹,然后被另一个人踩乱,沙滩上一片潦草凌乱的足迹。
然后海水上涨,冲刷抹平一切的脚印。
西弗斯站在小木屋前,看着海边的人,总觉得自己见过他们。
西弗斯看了看身后的小木屋,抬脚走向了海边。
他走进他们,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哪里?”
他们置若罔闻,仿佛根本听不见西弗斯的话。
西弗斯不得不再次走近,他这才发现他们都很高大,自己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对方的头在哪里。
西弗斯仰着头去看他们的脸,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
他们都没有脸。
原本应该有五官的地方一片平整,什么都没有,他们连耳朵都没有。
西弗斯想要退回去,却被人撞了一下,他们推搡着他,挤着他,逼迫着他跟他们一样徘徊。
日复一日的重复,不停的运转,放弃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听不看,不思不想,成为一个机器。
更像是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驴。
西弗斯试图推开他们,可是他们身材高大,一直依靠技巧的西弗斯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推开他们。
西弗斯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僵硬的、死板的、成为一个流水线中的一员。
出生起就被设定成他们期待的模样,然后这一辈子都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日夜重复的做着畜生的事情,然后依靠“人”的心情死亡。
西弗斯想要有尊严的死亡。
他是独立的、自由的、完整的人。
他奋力的活着,与操蛋的宇宙抗争过,最终被一个堂堂正正打败他的人杀死。
然后他才可以安心的长眠。
如果可以,他还希望在死亡日死去,那是众神死亡之日,人们都应该随之长眠。
西弗斯不想要成为他们。
所以他剧烈的挣扎起来,他大喊大叫,不停的推挤,试图回到小木屋前,可是他们来来回回从不停止,西弗斯找不到出去的机会。
“西弗斯。”有声音响起,西弗斯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站在小木屋前。
她戴着机械口罩,杂乱而卷曲的红色长发垂到地上,一双暗红色的瞳眸从别到耳后的头发里露出来。
她穿着一件白衬衣和黑色长裙,长裙在风中微微扬起,露出她赤裸的足和脚踝。
“西弗斯。”她又叫,“你不应该在那里。”
西弗斯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那里。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祭品。”女孩走向他,朝着他伸出了手,“你怎么可以跟他们一起呢?多脏啊?”
西弗斯看着她的手,控制不住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不想握她的手,可是身体不受控制的握上了女孩的手。
西弗斯试图张嘴拒绝女孩,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任由女孩拽着他的手,把他从徘徊的怪物中拉了出来。
“下次不要这样了,西弗斯。”女孩在西弗斯面前跪坐下来,西弗斯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小孩子的状态,他看了看自己,感觉自己应该只有十几岁。
西弗斯望向她的瞳眸,在里面看见了一片死寂。
“你是谁?”西弗斯想问,可是张嘴却变成了“好的”。
西弗斯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他动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如同灵魂出窍一样的看着年幼的自己站在女孩面前。
女孩跪坐下来的时候,杂乱而卷曲的红发从肩膀垂到身前,长长的拖在身后。
“莫妮卡为什么不剪头发?”年幼的西弗斯问道,“好长。”
他用手指轻轻抓住一截莫妮卡的头发,然后又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疑惑道:“我的头发也好长啊,今天M少爷说我是女孩子,因为男孩子不会留长发。”
西弗斯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A区开书店的莫妮卡。
都是红发红瞳,而且都叫莫妮卡——难怪西弗斯当时救她的时候觉得很熟悉——他就是因为感觉很熟悉才救下莫妮卡的,不然他不会做那种麻烦事。
西弗斯默默的把莫妮卡记在心里。
这是什么呢?
是记忆吗?
还是他臆想的虚假梦境?
或者……他快要死了,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
是走马灯吗?
原来他的一生只是海边的一段对话吗?
女孩把年幼的西弗斯转过去,认真的把西弗斯长到小腿的金发编起来,轻声道:“因为老爷喜欢,所以祭品都要留长发。”
年幼的西弗斯撇了撇嘴,说道:“M少爷说,他要去跟老爷说,以后让我跟M少爷一起读书,但是,但是是M少爷来找我的,我真的没有去找少爷,莫妮卡……你说,老爷,老爷会惩罚我吗?”
女孩把西弗斯的末尾扎上一个蝴蝶结,她轻轻的把额头靠在年幼的西弗斯的后脑勺上,她轻声道:“老爷不是一直在惩罚你吗?”
“不是啊,这个不算惩罚吧?”年幼的西弗斯一脸天真的转身望向女孩,问道,“老爷说这是爱他。”
女孩久久的看着他,机械口罩发出吱吱的声响,良久,女孩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不是……这不是爱……西弗斯……这不是爱啊……这永远都不是……”
西弗斯望着她,问道:“莫妮卡,你为什么哭啊?”
女孩把自己的额头靠在西弗斯的额头上,没有说话,轻轻蹭了蹭西弗斯的额头。
然后女孩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狗项圈,戴在了年幼的西弗斯的脖子上。
年幼的西弗斯习以为常的整理了一下那个狗项圈,女孩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挂牌,挂在狗项圈上。
西弗斯突然觉得手脚冰凉。
那是一个鎏金玫瑰花的徽章。
埃斯塔家族。
所以他曾经是埃斯塔家族的娈童?
西弗斯知道自己曾经是娈童,也就是他们嘴里说的“祭品”,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西斯弗朗家族的奴隶。
所以……埃斯塔真的可能认识他?
额……埃斯塔全名叫什么来着?
以撒·M·埃斯塔?
西弗斯觉得很操。
所以埃斯塔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M少爷?
西弗斯困在年幼的自己的身体里动弹不得,不然他早就想跑了。
太奇怪了,西弗斯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戏码,他不想掺和这种奇怪的事情,所以只想逃避。
快结束吧。
快死也行。
西弗斯想。
人生怎么能这么狗血恶心。
去你妈的情情爱爱,过去恩怨。
西弗斯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始终动弹不得。
女孩抱起了他,把他抱进了小木屋,然后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把他整个人罩在长袍里。
“今天是死亡日。”女孩说,“要记得晚上自己回来。”
年幼的西弗斯笑了一下,说道:“好,我们一起睡吗?”
“不,你和休斯一起。”女孩把年幼的西弗斯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可以在一起睡觉的,但是男孩子和男孩子可以在一起睡觉。”
年幼的西弗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西弗斯沉默了。
他记得这一切。
他六岁认识休斯,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死亡日,他们睡在同一个棺材里——休斯不信教,但是西弗斯小时候怕黑,于是要休斯陪着他。
其实西弗斯七岁的时候就不怕黑了,但是休斯莫名其妙的总是会在那一天晚上钻进他的棺材,跟他一起睡。
于是他们一起睡了十年,直到西弗斯十五岁成年的那个死亡日。
大他七岁的休斯强了他。
似乎很简单的事情,也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天晚上一切都很奇怪,西弗斯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
被休斯反剪了双手,脸朝下按在棺材里的时候,西弗斯还因为肌肉松弛剂而意识不清。
那时候西弗斯已经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强迫,什么是侮辱,什么是奸淫。
他知道休斯在干什么。
不是爱,而是单方面欲望的宣泄,快感的碾压。
是压榨。
就像把他倒进磨盘里,然后一点一点的碾压他,把他榨成一地混乱肮脏的、粘稠濡湿的血水,混杂着脑浆和体液。
西弗斯有些想吐。
他看着年幼的自己笑着答应,然后满怀信任的拥抱休斯。
那时候他还是认真的去喜欢休斯。
真愚蠢啊。
爱什么的,是宇宙最大的荒诞,是神灵不变的谎言。
他们都是活在自欺欺人的谎言中的畜生。
西弗斯想要挣脱这个愚蠢天真的自己,可是他动弹不得,曾经的愚蠢无知就这么根深蒂固的扎根在他的灵魂里,他剔除不得,哪怕他早就把灵魂献给了一个恶魔。
西弗斯正挣扎的时候,那个女孩再次开口说话。
“西弗斯,走吧,回去吧。”女孩说,“别回来了。”
西弗斯突然就能动了。
他不再被困在年幼的自己体内,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立刻问道:“你是谁?”
女孩半敛了瞳眸,指了指自己的机械口罩,轻声说:“你应该遗忘的人,走吧,西弗斯,往前走,永远别回头,不要想起我,也不要怀念我。”
“我死的时候。”女孩的黑色长裙在风中微微起伏,“很满足。”
西弗斯愣了一下,问道:“你死了吗?那我为什么能看见你?”
“不知道,也许是你太想见我了。”女孩眼角眉梢弯了弯,轻声道,“走吧,你不是还要哈迪斯杀死你吗?”
西弗斯感慨:“哇,我是在做梦吧?这个梦好有趣,还有哈迪斯出现欸。”
“是啊,还有哈迪斯呢。”女孩再次跪坐在西弗斯面前,在西弗斯额前留下一个吻,“不可以死在这里,西弗斯。”
“活下去。”女孩说,“只有他才有资格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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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只有他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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