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醒来,早餐居然是那个名叫伊惟的少年做的。
碧玉般的小粥,粒粒分明却又软糯无比,雪白雪白的面包还散发着刚从烤箱拿出来的香气,陆夕尤为注意那个鸡蛋,不知为什么,伊惟面前的只是个普通的水煮蛋,但他的却是刻意摆成心形的煎蛋。
陆夕一向很讨厌改变,食材也只用特定的烹饪方式,他盯着面前的食物一动不动,伊惟见状,就道:“我的手艺很好的,你吃吃看啊!”
伊惟神采飞扬,面容有种难言的自信的的神光,那光亮像什么似的,照耀在餐桌上,陆夕犹豫着,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块煎蛋。
酥香软嫩,也许是用牛奶煮过,还残留着淡淡的奶香。
对于一辈子只吃水煮蛋的陆夕而言,是种相当奇异的口感。
伊惟笑眯眯问:“怎么样?”
陆夕盯着自己盘中的食物,第一句话却是,“原来鸡蛋还有这种形状啊!”
伊惟诧异,眼神无比诡异打量他一眼。
陆夕抬头看他,郑重其事回答:“很好吃。”
虽是赞美,但也暴露了更多的信息,伊惟笑意更深,遮掩了眼中的奇异光芒,点点头,“那是自然。”
吃完早餐,伊惟主动去洗碗,轻微的音乐从厨房里传出来,做着家务听着歌,悠闲自在得一点也不像是个被撞断三根肋骨的人。
Lucas问:陆夕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人?
“什么意思?”
Lucas道:医疗救治已经做了,甚至都留宿他一夜,现在可以请他走了。”
既然是Lucas的建议,自然没错,陆夕刚点了点头,伊惟就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边脱着围裙,一边道:“你睡觉的时候,我连午餐也做好了,我做了两份,你到时候给我留一份,我上完课回来吃。”
听这话的意思,就有些不对劲。
陆夕一下子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却皱起了眉头,该说些什么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最后,只好如此问道。
Lucas说陆夕应当学会社交,而社交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拒绝。
伊惟忽地可怜兮兮捂住胸腹,“我伤口还没好,医药费我又付不起,我又怕你跑了,想在你这住几天,我不会白住的……”
他指了指餐桌,陆夕这才发现餐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大瓶娇艳的玫瑰花,插在水晶瓶里,灼然盛放。
伊惟道:“喏,你睡觉的时候,饭我也做了,屋子我也打扫了,就差你的衣服没洗了,你就算请个钟点工也不会比我做得更好了。”
陆夕看着那瓶花,睚眦欲裂,他确实喜欢玫瑰花,但喜欢的是它们生在藤上生机勃勃的样子,绝不是插在瓶中枯萎而死的模样,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居然去剪花!
陆夕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伊惟也顺着他的目光端详了一下桌上那瓶花,自我点评般喃喃自语,“插花么,我才刚开始练,手艺不好,以后一定改进。”
陆夕愤恨抬眼,瞪向伊惟。
伊惟却正抬腕看表,将陆夕的愤怒完全无视,他看了一下时间,脸色却变了,“糟了,上课时间到了,我先走了!”匆匆挥了一下手,几如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陆夕生气握着水晶瓶,五指泛白,挥手,智能门锁居然毫无反应。
伊惟像是想起什么,又从很远的地方跑了回来,居然连口气都不喘,站在门口对陆夕道:“对了,忘了说了,你这个人实在太马虎了,这个智能门锁居然是初始状态,这样密码很容易被人猜到的,我给你改了一个,密码是******,你等下别忘了去做权限对接。”
当然是初始状态,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到这个房子里来。
陆夕从未见人变脸如此之快,下一秒,伊惟说完,再度跑远,来去尽如一阵风。
但很明显,陆夕出院之后的第一次社交,又或者说,“交涉”,有点失败。
伊惟的事暂且放到一旁,Lucas给他出院后的任务进行了优化排序,首要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需要找一个housekeeper。
Lucas说:没有housekeeper的房子是不完整的。
陆夕举手表示质疑,“伊思明说让我自力更生。”
Lucas回答:可你是陆夕。
“我是陆夕这件事很特别吗?”
lucas:是的,因为你是特别的人啊。
自己究竟特别在哪儿,这件事陆夕暂时无法体会,对于lucas和伊思明建议相悖这种事,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权。
伊思明是医生,而lucas的本质却是机器,lucas有着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谁也不能中止或改变。
Lucas效率极高,但陆夕没有想到,它的程式居然会如此迫切。
短短半天时间内就筛选出了数位极为优秀的执事,应聘者却闻风而来,门铃接连不断响起。
“Lucas,这是怎么回事?”
陆夕呆滞望着挤到屋里的这堆人,午餐过后本就乏困至极,大脑累到想要停止运转,实在没什么过多的心思去应付这许多陌生人。
Lucas说:这些是前来应聘的执事,我已经按照你的喜好与习性进行筛选了应聘者,现在这些人的合格率是90%,就等你来进行最后面试。
“我现在不想面试,人是你叫来的,你负责让他们出去。”
陆夕捂额, Lucas的效率很快,但这些应聘者的效率也真是恐怖,不知何故,他的执事似乎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工作。
Lucas说:陆夕,这些应聘者都非常优秀,是我从各大公司挖过来的顶级执事,如果这次爽约的话,恐怕会有损你的名誉。
陆夕咬牙:这难道不是你搞的破事儿?你来负责。
如果lucas是个人,这句话当然成立,可惜Lucas是他的智脑,自有它的运行原则。
智脑服从于主人,但有时为了维护主人的利益,智脑会根据自己的逻辑行事,枉顾主人意愿,就像现在这样,陆夕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感觉只要闭眼,下一秒就可以睡死过去,然而Lucas就像个破闹钟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循环催促夺命铃声,非把人叫起来誓不罢休,陆夕无法关闭Lucas,只好打起精神。
应聘者一字排开,坐在沙发上,男女皆有,最大的70岁,最小的20岁,老幼有差,言论谈吐却俱是不俗,果然无愧于他们在执事界的金牌评级。
陆夕还穿着睡衣,累得实在不想换了,勉强打起精神与这些应聘者交谈,Lucas一一介绍,陆夕就发现些不对劲,看向其中几位:“你们,不是Lucas筛选过的人么?”
其中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士回答:“我是陆朝先生派来的。”
又有人答:“我是Serena小姐请来的。”
又有几个站起来,彼此轻声交谈一下,知晓彼此身份,由陆家派来的人反倒占了多半,大家不由面面相觑,这份工作的薪水相当丰厚,担任陆夕的执事是一份工资,而由陆家派来又可以另拿一份,谁也不肯主动退出,虽然交谈时还言笑晏晏,但空气里已然杀气腾腾。
这些人举止文雅,交谈时声音很低,但陆夕还是听得耳朵嗡嗡,眼前发黑,Lucas催促继续面试,陆夕问:“非得今天选个人出来么?”
Lucas说:我已经是优中选优,你再挑我就实在找不到人了。
陆夕揉了揉额角:“那些,先排除陆家派来的那些人。”
屋里顿时清静了不少,剩下的只有三位。
陆夕看向其中一位,是个颇为美艳的女子,眉目若妖,让人想起Serena,陆夕摇了摇头,“这个不要。”
剩下两位,一位气度翩翩的银发青年,查查资料,果然是德裔,果然也曾做过医生,专攻脑神经科学,居然还是伊思明的后辈,陆夕又摇头——他是要找个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人,不是找个医生,他也不想和任何医生交流。
还剩最后一位,这最后的人选也知道自己成功当选,喜不自禁露出笑容,陆夕有些犹豫,这位平平凡凡,确实找不出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然而,还是摇头。
Lucas疑惑:陆夕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
其实Lucas已经足够照顾陆夕的生活,却仍持之以恒寻找着housekeeper的原因,正如现在这个时代的司机之于豪车,是标配,不一定用得上,但一定要有。
最后的一人也走出屋子,陆夕坐到钢琴前,无意识地,按下琴键。
“咚,咚,咚……”
这一刻不想弹琴,钢琴发出呆板而乏味的音调,仿佛回应陆夕的心事。
很小的时候,牵着他的手第一次按下琴键的人,现在回想起来,面目已经十分模糊了,陆夕只记得那个女人在晕染的阳光里轻轻微笑,自己在草地上摘了一大束花,跑向那个女人,结果摔倒了,他哇哇大哭,花散落一地,女人捧着他的手,轻柔地像捧着块小年糕,吹了又吹,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乖,乖,Lucas不哭,Lucas是男孩子,要勇敢点。”
那个女人将他抱起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然后又将地上的花捡起来,抱着他回到走廊下面,拿一个水晶瓶将花插了起来,他呆呆看着,那个女人在飘拂的白纱里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他想要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得到了。
“我谁也不要,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陆夕烦躁起来,一掌按在琴键上,钢琴发出沉闷一声响,像是扼住喉咙的天鹅发出濒死的哀鸣。
Lucas说:陆夕,生活在过去的人不会拥有未来。
陆夕笑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女人的笑容 ,在白纱后若隐若现。
他的过去,分为两段,一段是阳光,一段是乌云,长久长久的阴影笼罩了所有记忆,偶尔见到那一点阳光,实在是太难得了,陆夕告诫自己不要睡过去,这样才能多看看那个女人。
然而他太累了,仅一阖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陆夕睡在靠窗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夕阳下的玫瑰园,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疗养院。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沙发另一头传来,“醒啦,陆夕?”
语调微扬,虽然不是故意,但很明显叫成了另一个名字。
陆夕倏忽睁眼,清醒过来,坐起身,不可遏制地皱起了眉头,语调也拔高一些,对那人道:“别叫我Lu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