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坐上车,仍是陆夕开车,伊惟侧靠在副座上,忽然朝陆夕道:“其实今天本来不是我当值。”
“哦。那又怎么了?”陆夕无心问道,启动了车。
伊惟深沉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因为知道你是理事长,我才去送餐。”
陆夕觉得伊惟的眼里有种奇异的光,那种光像快要照进他的心里去,他呆了一下,不禁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车急停,“砰”的一声,伊惟不受控制撞在了车上,头撞了个大包。
陆夕仍坐在一边,他系着安全带,一点事也没有,问道:“你在开玩笑吧?”
普通人收到“告白”无论如何不会是这种反应吧,既没有羞涩,也没有惊喜,居然是认真到面无表情。
他痛得龇牙咧嘴,却还得强颜欢笑,“我开玩笑的。”
陆夕重新掌握虚拟方向盘,继续开车,很认真地提醒道:“这种玩笑一点意思也没有。”
伊惟盯着他的侧颜,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魅力,不死心地又问一遍,“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车又猛烈一刹,伊惟这次系上了安全带,好歹没撞在车窗上。
陆夕沉沉看向伊惟,“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不是知道陆夕真的很认真,他一定会怀疑陆夕其实是情场高手,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他。
伊惟不禁对他这份超越常人的“冷静”深深感叹,同时也验证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陆夕这家伙,果然没有什么常识。
伊惟举起双手,“我真的在开玩笑。”
陆夕盯着他的脸,只觉接二连三被人调戏,伊惟这家伙只比那些老头子好上一点点,再度开车,心里莫名不爽,但还是点点头相信了。
车风驰电掣地行驶着,快得像道影子,路过之处甚至刮起一阵旋风。
伊惟放起了一首老歌,陆夕隐约觉得这首歌有些耳熟,但是却没想起来。
这实在是奇怪的事情,因为现代人拥有智能ID,只要想记住的东西,就绝不可能忘记,更不用说,他还有Lucas。
Lucas倒是能识别出这首歌,但陆夕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最初听到这首歌,绝不是一个歌手的演奏版本。
陆夕一直纠结这首歌的来源,心不在焉开着车,就将伊惟方才那些小小的玩笑抛之脑后了。
————
某种意义上,两人在这屋子停留的时间差不多一样长,可伊惟明显比陆夕熟门熟路,进屋之后径直去开冰箱,拿了满满一个篮子的食材,陆夕很仔细地瞥了一眼那个篮子——只看到一个鸡蛋。
陆夕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然后自己去冰箱摸了两个鸡蛋钻进厨房,伊惟正在切菜,身旁的碗中躺着一个软软的蛋黄,陆夕咔嚓加了一个进去,手法利落。
他再敲另一个,伊惟刷地将碗抽走,“你怎么那么爱吃鸡蛋?别在这捣乱,出去玩。”
陆夕刚想争辩,“哗啦”一下,四周光线骤然变强,厨房所有机器不知为何突然启动,然后才无声停下。
陆夕忽然愣住,油在热锅里发出滋滋响声,伊惟惊讶于整座房子的异变,有些迷惘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有客至。
持有房卡,所以智能锁没有丝毫抗拒,顺从开启,于陆夕这个住客,也只是轻微提醒一声。
厨房里很安静,依稀能听见远远从客厅传来的纤细的高跟鞋声,像是独舞,在微光明灭里迷惘转了几圈,就停住了脚步。
是个女人。
伊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却不能说,只似笑非笑提醒陆夕,“有客人来了,你还站在这干嘛?”
陆夕指了指那个碗,提醒:“鸡蛋。”
“好的好的,我知道的,你快出去。”
陆夕这才出去,最高权限的屋主到来,整座房子都因她的意志点亮,那女子一袭淡紫的小夜礼服,光彩熠熠,倒是比室内灯更明亮几分,裙摆微洒如鱼尾,随着光线变幻着颜色,像是一个永不停止的幻境。
女子的容貌比她身上衣服更奢华精致,在这个基因筛选的时代,容貌甚至可以在出生之前就决定下来,但即便如此,这女人依旧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顶尖美人。
女人一转身,就看到了陆夕,兴奋到眉目生光,“Lucas!”
陆夕看着她,冷静道:“Serena。”
Serena撒娇般蹙着眉头,笑着看他,忽然一头扎进他怀里:“我的宝贝儿,好久不见。”
女人1米75,超模般的身材,穿着高跟鞋在人群中绝对傲视群雄,此刻却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靠在陆夕怀里。
Serena十分亲热拉住他的手,语气娇软:“Lucas,我听说你要读书,特意给你买了这座房子,你还满意吗?”不待他回答,拉着他介绍屋子里的方方面,“看,这架钢琴是我让西德的琴师专门给你做的,你不是喜欢毕加索么,我和你父亲从拍卖会上给你买了十几幅,还有啊……”
女人炫耀着自己的公主屋,陆夕是她的娃娃,是水晶般的城堡里最重要的点缀。
陆夕淡淡看着闪闪发亮的房间,女人若有所嗔,“怎么了?”
“没什么。”
“Lucas为什么没有笑容呢?”
“我累了。”
“你喜欢妈妈给你布置的屋子么?”
“喜欢。”陆夕看着Serena,“妈妈真是细心,连冰箱都塞满了。”
Serena听到冰箱,脸上不禁疑惑,忽然听见厨房的动静,有些讶然:“你已经请了chef么?我还准备了好几个候选人供你挑选呢。”
她说着,就施施然坐下来,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微笑,神情却隐隐有些认真了,“那么,就让妈妈帮你品鉴一下这个chef的水平吧,正好我也可以和你说说话。”
伊惟捧着一盘菜出来,Serena一看他的年纪样貌,心里的评价立刻降了几分。
那盘菜轻然放到Serena面前,女人轻扫一眼,她是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人,立刻皱起了眉头,“Lucas,明天我会立刻帮你重新去聘请housekeeper,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样的人怎么够格做你的执事!”
她伸出保养极好的手,做过美甲的手指闪闪发亮,轻轻指了指眼前这盘菜,语调惊叹:“Lucas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啊?绝对不能吃啊!”
那盘菜在灯光下黄澄澄一片,热气袅袅向上升着,只是一盘炒蛋。
这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羞辱,伊惟一声不吭看着女人,眼神一派淡然,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菜市场大妈,而不是令无数影迷魂牵梦萦思误终身的绝代影后。
女人倒不是拿腔做势,此刻也还是有点羞怒了。
“我的口味恐怕与妈妈不合。”陆夕走过去,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注视着女人那双如珠如露的眼眸,慢慢道:“妈妈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我让Lucas叫你的司机过来。”
女人再傻也听出了逐客令,蹙眉站起身来,生气的样子也是风情款款,“Lucas,你才是Lucas,不要给你的智脑取这个名字。”
“我是陆夕。”陆夕重复了一遍,不喜欢这个名字,此刻要依附于它,也是一种讽刺。
“lucas,这是妈妈给你的名字,你不喜欢吗?”女人更加生气,容貌却愈发娇艳,明明瞪视别人,眼眸却是波光粼粼。
陆夕不做任何回应,木然站在她面前,女人这次是真生气了,连告别也没有,抓过自己的钻石包就朝外走。
陆夕就跟在后面,看着司机打开车门,女人的车比陆夕更豪华,刚一启动,蓝光涣然,车窗却忽然降下,女人回望他,甚为幽怨。
陆夕知道她的意思,走近几步,冲她摆了摆手,“再见,妈妈。”
无论多么生气,还是要告别。
眉目粲然的少年站在光影里,长长的影子落在她的眼前,那样挺拔的身姿,反而让女人愈发想起了小小孩童时的Lucas,那孩子虽然闹着别扭,却还记着小时候的约定,女人就又微笑起来,甜蜜灿烂得像小女孩,“Lucas,妈妈明天再找几个人过来照顾你,一个人也不够啊!”
“不必了,妈妈 。”陆夕沉沉说,“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Serena有些失望,却还是笑着挥手告别,遥远处仍投来车尾灯的光亮,陆夕转身,避开那刺目的光,转身走到屋门前,打开微端电脑,抚摸了一下左侧脖颈,皮肤之下一道蓝光点亮,人格ID启动。
伊惟抱胸靠在门边,望着那一束一越来越远的小光点,又看向陆夕,淡淡道,“没想到Serena会是你妈妈。”
不,早就知道了。
关乎陆夕的情报,在他出院之前,伊惟都了解了一清二楚,虽然不算十分准确,但大致还是了解。
陆夕的父亲,陆昭棠,那样一个藏于深暗的幕后,而把玩整座城市的男人,居然迎娶了一个花瓶样的女人,除了美貌之外而空无一物,伊惟本来不信,然而今日亲眼得见,忽然觉得……
那男人,说不定也就真只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吧,不过,花瓶一样的美人除了充当摆件,也还有其他作用。
他望向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陆夕正低眉看向一面显示屏,漆黑如墨的眼瞳一片淡漠,他心里很清楚,这虽是花瓶诞下的孩子,但恐怕,绝不是徒有美貌的空心人了。
移交房主权限的手续并不复杂,陆夕做完指纹交接之后,才抬头回答伊惟的问题,“Serena,不是我妈妈。”
他淡淡说着,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轻重的事。
伊惟稍稍一愣,陆夕却绕开了他,向着屋内走去。
晚餐换上了一套素白的骨瓷餐具,胎瓷通透,灯光一照,显出玉一般的质感,四菜一汤的中国菜,颜色鲜嫩欲滴,陆夕还以为伊惟是为了突出色彩才用白盘子,随口说了一句,伊惟还在暗自分析新收集到的情报,这才知道早餐那套浮世绘餐具的真正价值,又不禁小小吃了一惊。
把收藏品误认为餐具的自己固然有些滑稽,但真把收藏品当成餐具的陆夕呢?那却是对所谓的“收藏”“财富”“价值”,这种令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眼里,或许真是……没什么价值。
简而言之,就是个缺乏常识也缺乏概念的家伙,这种人,最不好对付了。
伊惟望向对面那个正在耐心观察一个黄瓜片的大少爷,不禁暗中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