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离(4)

第十四章
午后阳光晒得人微微发热,伊惟醒来的时候,陆夕正坐在沙发上打盹,微微垂着头,脑袋一颤一颤,像只小猫咪一样,半个身子都倾斜着快栽到桌上。
伊惟只觉好笑,扶他一把,陆夕却倏忽睁眼,表情平静得好像从来没睡觉一样。
“醒啦?”陆夕问。
“嗯。”伊惟有些怔。
陆夕站起身来,抚了抚衣服,他睡相极好,一身西装其实毫无褶皱,干净得像刚熨烫出来似的,不过他的动作很是一丝不苟,伊惟也看出了些庄严肃穆,只是不知为何陆夕突然变了性情。
陆夕冲他一笑,殊无挑逗,却惑人心,“走吧。”
“去哪儿?”
“这会议室我呆了五天,你呆了七天,不觉得闷么?出去晒晒太阳,木槿花也快谢完了吧,我上次在湖边见到一只锦鲤,好呆的,还去吃花呢。”
说着,就真出去了。
伊惟不想去看那只吃花的锦鲤,但觉得陆夕很是不对劲,只好前脚后脚跟着出去。
校园最近风声鹤唳,保安多了十倍,除了本校人员一律不许进入,游行抗议持续了两三天早就消停,所以楼下很安静,没什么人围堵。
两人走在路上 ,一路的旁观者还是很多,陆夕最擅长的就是面无表情,伊惟更是拥有视人无物的好技能,跟在陆夕身后七弯八拐,还真到了那片湖泊。
陆夕靠在湖边栏杆发呆,波光粼粼,他在一片湖光水色之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伊惟上前,陆夕扫了一眼湖面,指着其中一只抢食的红鱼儿道:“喏,就是这只,上次就是它吃花。”
“你还真能认出来啊。”伊惟不禁腹诽。
陆夕认真看着一群锦鲤抢食,那只吃花的红鱼儿果然是呆,三下两下就被其他鱼挤到一旁,难怪饿得要去吃花,红鱼儿在水中浮摆了几下,没争到食,就游走了,陆夕远望它离去时的尾巴,默默给它取了名字“小呆。”
小时候,那个护士姐姐给他送过一只乌龟,他也是取名“小呆”,虽说乌龟和锦鲤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物种,不过都能在水里游,所以于陆夕而言就够了。
看完了锦鲤,他心里就越发平静,笑一笑,就朝伊惟道:“走了,该做正事了。”
他笑起来纯净无暇,确乎像个小孩子,也让小孩子一样不让人放心,伊惟被那笑容迷了心,神使鬼差还是跟着走。
走到路上,陆夕先郑重问了伊惟,“如果你真被认定成作弊退学,你以后会怎么样?”
伊惟还沉浸在那笑里,心里像有一池春水漾漾荡荡,脸色还好,“如果只是退学,换一年我也能考上别的学校,要是被认定成作弊,去国外读书这记录也会被查到。”
“那还是很严重啊。”
“当然。”
“我知道了。”陆夕说完这句话,拍拍伊惟的肩,“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事,有我在嘛,毕竟你是……”
话语又顿。
他和伊惟,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保护伊惟。
或许是……正义感?
伊惟听出些许不对劲,一把攥住行走中的陆夕,“你要做什么?”
陆夕挣脱伊惟的手,学着他的话,“别理我,你和我什么关系呢?”
他思来想去,他是想不出那个答案了,只好让对方说出来。
伊惟却也并非善茬,这话一出,他倒是露出一副想起了什么的表情,忽地后退几步,陆夕心里叹口气,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继续往前走,后面没有人再跟上来。
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
走了几步,到底不放心,又回头叮嘱:“我给你个机会,你一定要抓住。”
眼前影子一晃,手却被人攥住,伊惟无限靠近过来,又揽住了他的腰。
陆夕迷惑朝下望了望那只禄山之爪,抬头时不经意擦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看向目光灼灼的伊惟,提醒道:“我是让你抓住机会,不是让你抓住我。”
伊惟道:“我知道的。”手上动作却不放松,少年的脸落了下来,陆夕望着那张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的脸,下意识去挡,那个吻落在他的手心,带着微微的湿热。
陆夕仿佛突然间醍醐灌顶,朝伊惟道:“我们,是朋友吧。”
“对吧?”他很是热切。
伊惟却松开了他,一脸臭相。
看来还不够格。
陆夕自嘲了一下,转身回了自己的会议室,路上同时调动Akiko和Lucas,让Akiko负责校内事宜,召开董事会议联系相关人员,让Lucas联系那位财经机构的总裁。
频道接通,本以为会看见一个悲痛欲绝痛不欲生满脸狂躁的父亲,没想到对方文质和雅,反而向陆夕道歉,“陆先生,非常不好意思,手下人乱写一气,我已经派人将那些文章全部撤了下来,其他媒体机构我也正在着手磋商,后续不会再有相关报道了,请您放心。”
陆夕一怔,一肚子宽慰的话语是说不出了,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父亲找过你了?”
Lucas随即调出相关新闻,道是这家财经机构新近刚刚由盛夏集团独家控股,由此一跃晋升到了国际传媒赛道,从此新闻话语权可以贯通国际国内,有盛夏做背书,影响力自然不言而喻。
对方仍旧笑容彬彬,却也不曾否认,只道:“我女儿本身的抑郁症是很严重的,所以这次的事全怪我们疏忽,请陆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陆夕就失了继续与之交谈的兴趣,道了声“请节哀”,随即中断通讯。
他站在窗前,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发丝飞舞的女孩子,那双眼……他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后退一步。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陆夕抢了第一名,所以那个女孩子心有不甘跳楼自杀。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关注?
为什么没有人去关注,甚至连那个父亲也能笑着说:“我女儿有抑郁症。”
为什么没有人去关注,为什么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会有抑郁症呢?
他在医院的时候,见过各种各样的疯子,年老年少,男男女女,安静癫狂,没有一个抑郁的。
陆夕问Lucas,Lucas建议:陆夕最好不要当众发表这种言论哦,不然会被人说逃避责任转移话题。
陆夕说:“我不觉得我应当对那个女孩子的死负责啊,她也有智脑,比那些没有智脑的人占了很大优势了,我考试的时候都没用智脑。”
Lucas又提醒:这话绝对不能对别人说,记住了吗?然后沉默了一下,又道:我觉得也是。
Akiko提醒:理事长,各方董事已经进入会议频道了,现在要开启会议吗?
陆夕点头。
早在那位痛失爱女的杂志总裁对他口诛笔伐之时,这帮高层也对他展开了数次弹劾,然而弹劾的最终裁决权却是在陆昭棠手中,所以每次弹劾会议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自从陆夕被揭露曾经是精神患者之后,常务理事Richard更是气愤之下荣誉卸任,手下那一帮人也纷而效仿,Lucas接管了整个校园运营,结果Lucas将所有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比那群高层在任时效率更高,那群校董脸上无光,已经消失匿迹很长一段时间。
这次陆夕发出召集,算是屈尊降贵,校董们才纷纷归来。
陆夕坐在桌前,两列各自浮现数十位校董的虚拟映像,每当有人发言,其对应的影像就会传送到公众会议频道。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位高权重的常务理事Richard。
Richard正襟危坐,身上却是一件夏威夷花褂,身后的背景是一片碧海蓝天,数位热辣美女玩着沙滩排球,如此悠闲慵懒的调调实在让他难以凝聚权威,只好全场冷脸增点气势,“陆先生,针对本次校园风波,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陆夕将一份文件传送给众人,众人见之,脸色纷然大变,正在他的反应之中。
“陆先生,这怎么可以……”
陆夕一扬手,先声夺人,“数学系专业我决定重新举办一场考试,每门科目出三张试卷,最后考试之时学生抽签选定试卷,我想,有诸位校级教授与Akiko联合评审,已经足够判定每张试卷的难易公平程度,与此同时,本校从这一次开始,凡是考试都需要屏蔽一切外附智能设备,包括智脑。”
Richard第一个出言反对,“理事长先生,这简直是胡来,所有学校传统,智脑持有者本就拥有排名优先权,如果打破他们的既得权益,所有股东对本校的未来预期大为降低,如果股东撤资,我们学校的经营恐怕……”
“那就撤呗。”陆夕冷淡发言。
Richard擦了擦额角的汗,更加愤怒,忍不住怒吼一声,“胡闹。”
“这里毕竟是学校,又不是社会,最重要的是成绩,不是论资排辈。”陆夕不为所动,继续道:“针对校内接连发生命案一事,财经媒体那边已经解决,宋灵的意外赔偿和家属抚恤Akiko也已经处理完毕,最后剩下的,就只有……”
他顿了一下,其他人也不接茬,却是心知肚明。
Richard怒不可遏,“接下来的,就只剩陆先生您的既往病史给我们学校带来的荣誉受损问题,这一点几乎是不可挽回的,请问您要怎么负责?”
陆夕应答如流:“股东撤资和本校荣誉的问题可以一齐解决,我的弟弟,盛夏集团董事长,陆朝将代替本人接替新任理事长之职,同时将重金回收本校股票以稳定股池,届时陆朝个人持股将占到总发行股的51%拥有绝对决策权,如果各位准备抛售股票,现在正是好时机。”
圣庭大学,虽说采用的是公司制管理模式,但毕竟是一座学府,而且是一座影响深远的贵族学府,能够在这所学校占据一席之地,金钱所带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最重要的反而是圣庭大学独有的神圣光环,由此让持股人拥有的对整个上流社会的影响力,毕竟几乎所有的贵族子弟尽皆毕业于此。
无论股价上涨下跌,这些校董也是不会轻易抛售股票,轻易斩断自己与这座知名学府的联系。
所以陆夕的这个建议一出,众人只是噤然不语。
透过蓝光屏幕,这些人的脸色也像蓝面鬼一样难看,陆夕了然一笑,“还有最后一事。”
众人望来。
陆夕正色,“关于本校学生伊惟作弊一事,本人郑重承诺,在我离任之前一定彻查此事,既然身为学校,应当对学生给予更多信任,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伊惟也拥有参加这次考试的权利,希望各位能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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