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后,听雨阁里寂静一片。
沈剑倾推门而入时,依旧眉宇轻蹙,似心事重重。
今日,沈风说了几个与江湖各派都有恩怨的“邪魔外道”的门派。若不是亲耳听到那红衣男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是天门门主萧庭,沈剑倾恐怕也要信了沈风的猜测。
只是……一个新起的门派,到底与江湖各派又怎样的恩怨?又为何远赴东瀛灭人千户一族?
难道他真的是那三者其中之一的后裔?
风月谷百年前就已经被灭,此人也不可能是风月谷的人,但若说是其后裔……连沈风都笃定风月谷无人生还了……
还有……
祖父沈傲给自己的这枚秋蝉玉。究竟与萧庭有何关系,居然能让他罢手不说,甚至还去而复返?
所以,这里头究竟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思来想去,沈剑倾都想不明白。
闭关六年,他几乎与外界脱节,现在发生的种种,根本就不是他如今的情况能弄得明白的。
他只明白一点,今日,若非这枚秋蝉玉,名剑山庄必定逃不过遭人血洗的下场。
沈源没有说错。
萧庭的实力,确实可怕。
叩叩叩。
外头有人来了。
沈剑倾敛下思绪:“进来。”
“大哥……”沈剑意推门进来:“方才听剑奴说,大哥之前并未用食多少,我便给大哥送了一些过来。”
沈剑倾垂眼看去。
沈剑意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拿出了几个小菜,还有一壶白玉瓶放到桌上。
“是三月红。”
沈剑意笑了:“大哥还记得呐。”
沈剑意拿过酒杯,倒了两杯酒出来,递了一杯给沈剑倾:“儿时大哥教我酿的酒,我一直没动过,就想着等大哥出关之后,再跟大哥一起喝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沈剑倾不语,只将酒杯递到鼻尖嗅了嗅,随后才一口而饮:“味道尚可。”
沈剑意笑叹道:“原本还觉得我酿出的这三月红应该与大哥酿的相差无几,原来只是尚可么?”
沈剑倾放下酒杯,清清淡淡的一个人,眼里似乎带了几分笑意:“酿酒便如同练功,差之毫米失之千里,不可马虎。”
“也是,那看来还是我功夫不到家呐。”沈剑意轻笑一声,一口饮尽手中的酒。
此刻,外头突然有惊呼传来。
沈剑倾一个侧步,猛地开了房门,才听见那远处的声音喊了什么。
“三老爷被人掳走了!”
沈剑意也是顷刻大惊。
剑奴狂奔而入,还没跑进就大喊着:“大少爷!三老爷被人掳走了!”
沈剑倾皱眉:“可知往哪去了?”
剑奴:“他们往悬月崖那边去了!”
沈剑倾脸色一沉,他才一抬步,整个人顿时间就消失在门外,恍如一道白光般地掠了出去。
余下还来不及反应的沈剑意,与剑奴则惊愕诧异,显然已经呆住。
悬月崖。
那是名剑山庄上的一处断崖,据说深不见底,可悬月挂日。
沈剑倾飞掠而来之时,这悬月崖上荒凉至极,寸草不生,片叶不留,一眼望去,不见路途,却依旧有人一身黑衣,捉着个人在悬崖壁上如履平地一般地飞掠而行。
看着那快速略过的影子,沈剑倾剑眉微拧,他拔出腰间软剑,体内气息一提,便掠了过去。
那被人捉住的,确实是名剑山庄的三爷沈岩。
沈岩四十出头,却早已头发花白,双腿不便的他已然是半个废人,此刻被人捉掳,他意识全无,只像个破布口袋一样被人拧来甩去,而那捉住沈岩的黑衣男人,轻功不俗,亦是身手敏捷,沈剑倾追上他时,挥剑攻击才知道,这黑衣人的脸上竟戴着个银色的鬼脸面具。
沈剑倾挥剑劈来,黑衣人瞬间犹如鬼魅一般地快速掠开,只不过黑衣人躲开了一击,却并没有躲开第二击,而这第二击黑衣人的手腕就被沈剑倾划中,不待黑衣人有何反应,沈剑倾趁胜追击,出手极快地抢下他手里昏厥的沈岩,而后用力一拽,直接将人给仍朝悬月崖上的草丛堆上。
而也是此刻,沈剑倾忽地受人一掌,他闪避不及,被那一掌凌空劈来,整个人霎时失去平衡,猛地往下坠去,不过……在即将掉落崖底的时候,他忽地一把抓住崖边的藤蔓堪堪稳住了身形。
而此刻,半空之中,有人身形轻灵地缓缓落在一边的峭壁之上,沈剑倾猛地抬头,还没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对方却凌空出掌朝他一掌劈来!
沈剑倾心里惊骇,顿时借力,气息一跃翻涌而上,同时手中剑气一挥。
对方一个猛然转身,被这剑气震得直接后退,落于崖边。
而此刻,沈剑倾站起身来,手里握着的月影软剑也发着森森寒光,他冷了眼朝对方看去,却只见对方一身黑衣,脸上则戴着个银色的鬼脸面具。
沈剑倾狐疑,难道又是天门的人去而复返?
沈剑倾狐疑,而此刻,沈剑意与沈源也赶了过来。一见对方那身穿扮,沈剑意顿时又怒:“又是他们!”
黑衣人猛地朝沈剑意看去。
沈剑倾提剑正待攻上,却猛地脚步一个迟疑,骤然顿了下来,而同时那黑衣人再次朝他攻来,出手急快,几乎是沈剑倾顿住脚步的刹那,自腰间摸出匕首,就要朝沈剑倾刺去。沈剑倾本能地抬手一挡,剑柄卡住黑衣服刺来的匕首,可他再扭头看向黑衣人时,却只感觉到视线居然有些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
沈剑倾惊愕不已,未想明白,黑衣人却一掌朝他击打传过来,沈剑倾再次本能出击。
轰——!!!
一声巨响,传遍山谷。
“剑倾!”沈源震惊,欲想飞身而上。
“大伯小心!”沈剑意猛地一个转身,推了沈源一把,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黑衣人,给一掌打得砸了出去,瞬间吐血。
沈源惊住,只能转身朝沈剑意奔去,可他还没碰到沈剑意,就被刚才的那黑衣人黑缠住。
悬月崖边,两处揪斗。
而沈剑倾,他与人掌力相碰,内力互击,这原该是胜券在握的一击,却因身体的突然不济,而骤然败下阵来。
嘭——!
一声巨响,沈剑倾被黑衣人给震了出去,他翻滚地上,体内气息已乱,再睁眼时,却发现,眼中视线居然已是昏暗不明,而后再眨眼,他……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突然而来的黑暗,让沈剑倾短暂的惊愕,随后他感觉到破空而来的杀机猛地逼近。
砰——!
再次碰掌,沈剑倾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力枯竭,他还没能弄个明白,就被对方一掌给震了出去,重重砸在崖边,一偏头,他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只不过他此刻却已经看不见了。
但他听得见身边有脚步声接近:“名剑山庄沈剑倾,我看,也不过如此。”
随后,这人一脚,踹中沈剑倾的腹部,竟是将人给……踹了下去。
“剑倾!”
“大哥!”
沈剑倾听到了沈源与沈剑意的声音,可此刻得他,却浑身无力,眸中无光,随着这猛然落下的坠感,沈剑倾的意识也跟着陷入了黑暗。
他中毒了。
这是沈剑倾昏迷前唯一的意识。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中的毒。
……
是夜,名剑山庄却灯火通明,氛围肃杀,直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房间里,洛天临盘膝而坐,正为沈源运功疗伤,一旁的沈剑意神色阴霾,也在沈风的帮忙下调息运功。
洛莲碧站在门外,满是焦急地看着几人,连话都不敢说,就深怕打扰到里面的人。
忽地,院里拱门下有人相继而来,正是歇在庄上的楼满风与南宫琉璃等人。
“沈庄主如何了?”南宫琉璃问。
洛莲碧朝众人略微行了个礼,道:“我爹正在里面为他运功,暂时还不知道如何。”
楼满风皱眉。朝门里看了一眼。
洛莲碧又吸一口气,道:“今晚庄上突发事情,暂时无法接待诸位,此刻里面正在疗伤,不宜人多,待大伯与夫君脱险,侄女再派人通知诸位。”
崆峒掌门道:“即如此,那我们便先回去等候消息,你也切莫过于担忧。”
洛莲碧应一声是。
其他人这才又相继转身离开,只留下了楼满风与南宫琉璃,还有一个……正东张西望的李星辰。
“咦?今夜发生这种大事,怎么不见剑倾哥哥?”
南宫琉璃与楼满风也注意到了。
洛莲碧微微一愣,只道:“我也不知为何没有看见大哥,只能他们出来,再看……”
“咳!咳咳!”房间里,突然有动静传来。
洛莲碧心里一急,猛地转身推开房门。
里面,洛天临已经收了功力,沈源脸色微白,神色激动,洛天临忙安抚他:“沈庄主莫要激动!切莫激动!”
沈源怎么能不激动,可他这一激动,就牵扯得体内内息混乱,一时间咳嗽不止,竟说不出话来。
楼满风等人明显惊诧。
只不等他们开口,旁边沈剑意也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沈风急忙收手,扶住儿子:“剑意!怎么样!?”
沈剑意脸色微青,紧闭着眼:“体内气息翻涌得厉害,像是要冲出筋脉一样。”
南宫琉璃闻言,上前给他把脉。
沈风急忙看他。
南宫琉璃皱眉:“中毒了。”
沈风惊愕:“怎么会?”
南宫琉璃摇头,没有多说。
他能把脉摸出沈剑意中毒,却不知道沈剑意是如何中毒的。
“剑倾……剑倾!”床边,沈源缓了过来,却是眼里布着血丝,只急得朝外大喊:“来人!来人!”
门外剑奴急步而入:“庄主!”
沈源神色阴鸷:“让秦松立即带人去悬月崖下谷去找大少爷!不论如何也要将剑倾找到!”
沈风意外,劝道:“大哥,那悬月崖底下万丈深渊,他们怎么可能……”
“那也要找!!!”沈源满脸阴鸷,眼睛里隐约布着血丝:“生见人死见死!不论如何一定要把剑倾找到!!!”
剑奴不敢耽误,转身就走。
李星辰与南宫琉璃等人面面相觑,迟疑着问:“剑倾哥哥?怎么会在悬月崖下?”
沈剑意道:“之前有人偷袭,想要掳走我三叔,大哥就追了过去,但却被人打洛悬月崖下……”
南宫琉璃与楼满风都没说话。
李星辰意外:“怎么可能?剑倾哥哥武功那么高强,怎会……”
沈剑意用力闭眼,再睁开时,他眼中已与光芒。
他说:“大哥可能,是遭人暗算,也中了毒。”
沈剑倾是不是中毒了,没人知道,但沈剑意确实是中毒了。
他视觉暂失,内力暂无,一运功便只觉得体内气息乱串,似要冲破筋脉爆体而亡一般。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给名剑山庄又蒙上班层寒霜,尤其是沈大少爷沈剑倾如今掉落悬月崖,生死不知,更是让人惊愕而又惋惜。
出了这样的事情,各门各派也不好再做耽误,短暂的休整之后,第二日便都带着自家弟子相继离开了名剑山庄,唯有楼满风与南宫琉璃跟李星辰暂时多留了几日。
他们也帮忙去了崖下找人。
可奈何……
悬月崖实在太过陡峭,就是南宫琉璃与李星辰,也无法深入底下。
这结果,让身体恢复了几分的沈源,浑身满是阴霾,直将掌心死死握成了拳头。
如若沈剑倾当真有个万一,他百年之后也全无颜面去面见先祖!
叩叩叩。
门外,沈风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可在里面?”
沈源闭眼,深深吸一口:“进来吧。”
沈风推门而入,道:“大哥,楼楼主与南宫少侠他们,今日也要回去了。”
沈源长叹:“那便劳烦你帮我送送他们,剑倾的事,也……多谢他们帮忙了。”
沈风点了下头,再看沈源这瞬间白了双鬓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说:“大哥,我知道你到现在都还接受不了,可剑倾他……”
“他不会有事的!”沈源突然截断沈风的话,只笃定地道:“我相信,剑倾他定能逢凶化吉的!”
沈风张口,原本还想让他节哀顺变,可一看沈源眼里的血丝红得吓人,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安慰。
“剑倾功夫高强,又才刚刚出关,想来武功定是比起过去更加精进不少,即便悬月崖陡峭,想来剑倾也定能逢凶化吉,只不知道他是落在何处,等他调养好了,他一定能自己离开那悬月崖的。”
沈源用力点头:“他会的,他从来不会让人担心的,他一定会的!”
明知道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话,可沈源却不得不这么相信,纵然……他也明知那悬月崖掉下去了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但是……要让他相信自己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他也确实是做不到。
可……
一晚上过去了,一天过去了,一个月也过去了,沈剑倾……都没有下落,而……那些冒险下了悬月崖的人,却只有寥寥的三五人活着回来。
他们并不是遭到了袭击,而是……那悬月崖下,藏有太多他们都不曾预料到的危险。
所以……
找人一事,毫无结果。
而沈源,最终还是再撑不住倒了下去。
同月,正午。
竹屋内,香炉焚烧,青烟燎撩。
竹床上,有人躺在那里,一身素衣,长发铺了满塌,清俊的侧颜如珠如玉,唇若樱色,鼻尖挺巧而又圆润,真真的是好一幅睡美人图,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睡美人的眼上,缠着一块白色的布袋,遮盖住了他的眼睛。
竹窗外,缕缕光影照射而去,使得这冰冰凉凉的房间里,多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竹屋外,有捣药的声音隐约传来,院子里,却是有那一袭青衣的男子站在药架子前,正捡了药,往药翁里放。
竹屋外,石板小路上,有人背着竹篓而来,待走近了才知是个小童。
小童推门而入,见男人正在捣药,急忙放下竹篓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