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两人吃过饭回房间,周子舒和温客行已经醒了,正有些宿醉造成的头疼,各自捧着一杯茶,在榻上双目无神的对坐放空。
飞流超开心,直接扑了过去,抱着周子舒的腰一头扎进他怀里,喊着苏哥哥。
周子舒紧急调阅了因酒精而混乱不堪的脑子里的资料库。
然后失声喊了出来,“飞流?你怎么瘦成这样?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来的?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甄平黎纲呢?蔺晨呢?”
小飞流把头从苏哥哥怀里拔出来,一脸乖巧的眨了眨眼,就是不说话,手也死死搂着他腰不肯撒开。
周子舒深呼吸。
枉琅琊阁从前和他四季山庄齐名,自四季山庄十几年前凋零后更是一度独占江湖情报鳌头,还有脸号称衡量天下名士呢,如今竟连个孩子都看不住!那位蔺阁主,枉他以前还当他是个靠谱的,简直废物!还有,江左盟呢?江湖第一大帮,梅宗主生前身边最宠的孩子,如今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一群废物!
周子舒酒未全醒,怒意上头,温客行大为不解,但是看着对方形貌是个孩子,也歇了吃醋的心思。
“阿絮,这位又是哪位朋友,不介绍介绍?”
周子舒顾不上他,只顾着连哄带骗把飞流弄上床让他休息一会儿,可是飞流拽着他手,哪怕睡着了也坚持不肯松开。
周子舒舍不得那孩子再折腾,只得在床边坐了下来。
温客行意识到阿絮对这孩子好像特别怜惜,忍不住低声追问。
周子舒却是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老温,你知道琅琊阁吧?”
温客行点头,“大名鼎鼎的琅琊阁,号称衡量天下名士,每年更新各大榜单,江湖中无人不知。”
“那你可还记得,琅琊才子榜上,蔺少阁主放话永远不改的那位头名是谁?”
“那位?江左盟宗主梅长苏,当初这个事在江湖上引起过不小的风波呢,多少人想争得头名,这一固定,都变成了万年老二。”
“梅长苏,就是林殊。”
“……哈?”温客行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可是我曾有幸见过梅宗主一面,明明——”
“林殊当年蒙冤在梅岭命悬一线之时,虽有雪疥虫救命,可是也因此中了天下第一奇毒,火寒之毒,中毒之后全身长满白毛,舌根僵硬不能言语,于是蔺晨给他削皮挫骨拔了毒,将火毒寒毒碎骨重塑而出,卧床休养了一年多保住了性命,但一身武艺尽废,想报仇只有权谋一途,幸亏他曾经师从黎崇老先生,背后还有琅琊阁帮他,他从头开始琢磨怎么用文士手段混江湖,这才有了后来江湖上惊才绝艳的江左梅郎梅长苏。”
温客行忽然抱住周子舒,把头埋在那人肩膀,“怎么办,你这么说完,我忽然有点恨林殊。”
“?”
“我想着,要不是和他命数纠缠过甚,你也不会……不会也要经一场经脉重塑。”
“说什么傻话,加入天窗也好,退出天窗也罢,路都是我自己选的,和他又有什么相干?”
“那这个孩子,该不会是梅长苏的——?”儿子?
周子舒忍不住丢了个白眼过去,“他,飞流,是梅长苏的贴身侍卫,实际上梅长苏是当弟弟养的,这孩子小时候在东瀛被灌了药,以后是要培育成傀儡的,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类似于药人的东西。当时梅长苏和蔺晨有事出海,机缘巧合救了这孩子,这孩子虽被药伤了脑子以致心智不全,但是根骨奇好,也有天赋,最重要的是,仿佛天生懂得辨识善意,蔺晨便给了他熙阳决,随他自己的意愿,由着他跟着梅长苏。”
“可梅长苏不是已经——?”
周子舒咬牙,“所以我才说,蔺晨就是个废物,江左盟也是。”一个大活人丢了,没易容没改装,那两家加起来怕是不算各处隐蔽的线人都得人数过万,竟还盯不住一个人。
呵。
琅琊阁这种废物,当年是怎么和盛极一时的四季山庄并称的,也有脸称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周子舒一肚子火,偏这火还不能跟孩子撒,此事也和温客行没什么关系,只能抓过酒壶猛灌了一壶,灌完了整个人看着还是处于易燃易爆的边沿。
自这一日起,三人加一个骨灰罐的生活正式结束,变成了四个人加一个骨灰罐。
骨灰罐是俩人离开长明山的时候,从阿湘和曹公子墓中各取了一点点骨灰,装在一个女孩子放香膏的小罐子里,被温客行打了个绦子挂在了腰上,他说阿湘从小就在谷里,那里都是魑魅魍魉,一个个从外表到内心都不太正常,阿湘就一直想出来看看这人间,如今她自己是看不见了,他们便带着她去看看。至于曹蔚宁,如果只带阿湘,把那姓曹的一个人扔在那冷嗖嗖的秃山上,怕是阿湘会和他生气。
所以这一次他们下山,温客行腰间的配饰主体就一直都是那个紫色的小瓷瓶,不管衣服怎么换,这个挂件从未换过。
而数日接触下来,温客行发现飞流这小子武功路数很有意思,简单直接,很对自己的路子,一来二去,便未曾藏私,把自己在鬼谷所得一身功夫都教了飞流。
飞流原本就是高手,如果不是因为跟着梅长苏却基本不独自行走江湖,早就该是琅琊高手榜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如今得了曾经的鬼谷谷主真真正正血火里厮杀所得点拨手法和体悟,更有突破。
可惜他原本被梅长苏救回来的时候通身功夫就是奔着一击毙命的杀手路子去的,被温客行点拨之前还因为之前被正常人好好养了十几年略微有所收敛,之后简直就跟被打开了限制似的,出手时杀气越发的重了。
以前俩人身边就一个成岭,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成岭一天天的看着身边三个习武鬼才,每每被现实虐的欲哭无泪,只能咬牙再给自己加练。
自己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说勤能补拙嘛,也没别的法子,就练吧。
蒙挚经常来访,萧景琰也时不时跟着蒙大统领一起溜出宫,很快便都见过了飞流,看那孩子瘦的都要脱相了,心里也不好受,在大家有志一同的集中投喂下,飞流简直是一天天肉眼可见的逐渐恢复。
可是周子舒就是再心疼这个孩子,有些事也还是很坚持。
比如说飞流最喜欢的甜食,还是要限制一点,尤其甜瓜每天不能吃超过三个。
糖也要适当控制,糖画每天最多吃一个。
老温每每看着飞流可怜兮兮的样子都不落忍,周子舒却特别坚持——他可还记着林殊小时候被静姨林姑姑和那会儿关系还很好的萧选夏江言候谢玉他们纵着吃糖,活生生吃到牙疼之后是有多遭罪。
哦,还因为此举太过丢脸,居然是因为不能自控遭此牙疼大罪,他爹痛定思痛一定要让他吃这个教训,于是林殊被父帅连着揍了三天,每天照三顿饭揍,手贱摸甜食了也揍,林夑揍孩子那可是真揍,拳拳到肉那种,三天之后,年幼的林殊终于懂得了什么叫节制。
多么痛的领悟。
而他如今怕是对飞流下不去手这么揍,就只能从源头控制了。
这日子过了小半个月,温客行和周子舒遇到了新问题。
飞流过了三五日才离了周子舒去和成岭睡一间,可是那之后,温客行也一直没有再达成对周子舒一亲芳泽的目的。
只能说飞流确实已经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准,隔着屋墙对隔壁的气息变化一清二楚,每每周子舒被撩的刚乱了气息,一扭头就能看见飞流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床顶床边等等视线可及的地方,一脸担心地幽幽说上一句——
“苏哥哥,不舒服。”
……
于是一来二去的,温客行和周子舒都憋了一肚子火,不得不增加白日里过招的次数。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啊!
简直令人头秃。
俩成年人就是再厚脸皮,也没脸跟飞流一个孩子解释这种事情。被那双眼睛看着,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直到有一天,他们出门踏青,吩咐俩小孩儿去找柴的时候,温客行苦着脸拽着周子舒袖子,“阿絮,我想到一个法子,可是你得配合我。”
当天晚上,当飞流大半夜再度破门而入的时候,被温客行拽着,三人对坐谈了好久的心,主题思想就是“你苏哥哥有病你是知道的,治病疼了会叫也是正常的,飞流你要懂事,不能影响他治疗。”
苏哥哥身体不好这个事简直是飞流的本能认知,不需要理由和任何解释,所以这孩子对此毫无怀疑,乖乖照做,再不敢打扰。
当天晚上,温客行简直是怀着感激的心情热泪盈眶的吃了个痛快。
第二天工伤的周子舒埋头补觉拒绝起床,并把还想再来一顿早饭的温客行踹出了门。
本来早早下了朝带着蒙挚来找小姝喝酒的萧景琰正有幸站在门外目睹了温客行被踹出门的全过程,虽然小殊早说过他俩在一起了,可是萧景琰以前是真没想过,自家老友居然和人在一起了之后是下边那个,一时间心情颇有些复杂,甚至想给小殊补个嫁妆。
蒙挚不知道温客行和周子舒在一起的事,此刻整个人有点懵。
而飞流吃早饭时候委委屈屈和他俩说苏哥哥昨晚治病喘了一宿,俩人看着温客行的眼神都带点谴责。
这下手也太过分了,难怪小殊不肯起床,踹的太对了!
温客行惦记着周子舒,吃的也不甚专心。
各路人马凡尘出的最终结果就是,倒显得成岭一脸淡定,或者说,过于淡定了。
第一个,他功夫远不如飞流,店里的隔音对他而言还是很够用的。
第二一个……他从家里满门被灭就几乎一直跟着师父和温叔,更算得上是俩人相识相知的契机和红线,都这么久了,他早就适应了。
毕竟世人皆知,忘崽牛奶喝久了,崽就会真的适应了(并不)。
所以说这顿饭,一共五个一起吃饭的人,有两个吃的食不甘味,以至于两个人看着成岭一脸吃好了的样子都不太顺眼。
哦,飞流不参与这些破烂事,飞流在低头专心的吃饭。
饭后温客行端了一托盘早饭回房投喂周子舒,剩下的蒙挚和萧景琰无所事事,便和飞流一起看着张成岭练武。
这小子不晓得有什么奇怪的毛病,练武这事,别人练的都是身上手上腿上的功夫,他还得加一个嘴,这念叨的嘴皮子忒溜,不去说书都有些浪费人才。
一趟流云九宫步走下来,他是中场休息了咕嘟咕嘟灌水,蒙挚却纳了闷,拿肩膀撞撞萧景琰,“哎,我记得林帅和小姝,都没有这毛病啊?”
萧景琰点头,“原本天窗之主也不苟言笑。”言下之意,这锅也不是周子舒的。
温客行虽然平时看着话多,但是偶有出手切磋时候也未见过有这毛病,那就只能,是这个崽本身有什么问题了。
蒙挚起了兴致,自这一日起,但凡有空闲,就跑来围观指点张成岭,颇有些想一探究竟的意思。
又是几天过去,周子舒终于在一个上午,在院子里头疼的教成岭的时候,见到了寻来的蔺晨和他带来的甄平黎纲,而小飞流躲在周子舒身后,揪着他衣角,一脸想跑不敢跑的样子。
有些话实在不适合在院子里说,几人便进了房间,关上门,各自落座。
“蔺阁主,别来无恙。”周子舒冷了一张脸,看着颇有些威势,那两个自见了他就红了眼圈的江左盟人,看他这样,眼神更是怀念得紧——从前林殊在战场上,明明年纪小却要能镇得住场子,往往就是摆出这幅模样。
“阁下就是周首领?”蔺晨的眼神却有几分探究,“从前与阁下多是书信往来,此番还是首次得见真容,既然如此,想必这一位,”蔺晨视线转到温客行身上,“就是温谷主了吧?”
“往事皆如云烟,不必再提,小可温客行,您就是蔺晨蔺阁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
蔺晨还没来得及把话头接下去,完成这一场场面上的寒暄,就听周子舒一声冷哼,“蔺大阁主贵人事多,竟连孩子都能看丢,老温,你久仰他什么?”
温客行听出自家阿絮心情不好,乖乖的闭了麦,安静如鸡的端起茶杯喝水,决定稳坐钓鱼台,安心看戏。
蔺晨这事确实心中有愧,也没辩解,“此事确实是我琅琊阁行事有失,这孩子自从在江左盟听得萧景琰传讯,说拜托盟中兄弟照应一个和以前的林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便拽了张画像跑了,从此杳无音讯。直至不久前京中探子传讯,说看见了他,我们这才寻来,说起来,还是多谢周首领照顾这孩子,麻烦您这许多时日,您但有所求,琅琊阁绝不推辞。”
周子舒听完,却没有那么生气了。
人丢了,琅琊阁和江左盟固然有脱不开的责任,可他何尝没有?要不是他易容成周絮遁入江湖,探子也不会跟丢,这孩子也就不会前些日子才重新在京中遇到他,归根结底,不过因果二字。
“有所求?我能有什么所求,蔺少阁主也不必再叫我什么周首领,我早已退出天窗。”
蔺晨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开,“话都说开了,不如交个朋友,让我把个脉?”
周子舒没答话,但是把手伸了过去。
这便是默认了。
蔺晨确认了这身上没什么大伤痛,但是似乎受过重创,需要慢慢调理。
周子舒见他摸出纸笔就要开药,赶紧伸手去拦,“不用蔺兄操心,我养一阵就好了。”我是真不想再喝药了,不算小时候被静姨给林殊灌进去的那些药汤子和药酒,单说我周子舒自己,在长明山上都喝够够的了!
“不爱喝药?噫~”蔺晨一脸我懂,毕竟他以前治过的那个林殊也有这毛病,虽然他到最后也不知道,一个将门之子从小身体又好,哪来的那许多机会喝药喝出心理阴影,“那你等着,我给你炼制些药丸,过两日给你送过来,不过你服药期间不宜饮酒,哦,还有床事也——”
温客行制止红了耳朵作势要揍人的周子舒,连哄带劝,最后甚至不惜哭给周子舒看,终于顺利和蔺少阁主定下了取药和复诊的一应时间地点,并详细了解了服药期间一应注意事项,这才把人送走。
送完了人回来,温客行看着一脸因为又要吃药而摊在椅子上生无可恋的周子舒,忍不住感叹,腰细腿长,又最嘴硬心软的人,果然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不过……
“阿絮,吃了药就不能喝酒了,要不我们趁着还没开始吃药,先喝个痛快?”
阿絮大喜。
阿絮果不其然喝多了。
喝多的阿絮特别热情。
三日后蔺晨来送药的时候,被按着荒唐了三天的周子舒根本爬都爬不起来了,蔺晨好奇问起,温客行只说是宿醉未解,叫他不必担心。蔺晨看着气色好的不行的温客行,和睡得天昏地暗但气色无虞的周子舒,秒懂,一面把药交给温客行,一面忍不住打趣,“温公子,在下多个嘴,世人传鬼谷中流传采阴补阳之法,确是荒谬,但您可需注意着点,不要表现的过于春风得意,瞧瞧这红光满面的,未免太过落人口实,届时要是再引起什么江湖纷争可就不好了,这江湖还没缓过气儿来,几年内恐怕是经不起折腾喽。”
温客行面色不改,笑道谢蔺少阁主提醒,就愉快的去准备饭菜,盘算着要开始遵医嘱给他家阿絮喂药了。
蔺晨静静看着温客行出屋去忙活,转头看着还睡得无知无觉的周子舒,低笑。
“小殊,你这一次,算是遇见好人了啊。”
他已经和萧景琰谈过,知晓了周子舒另外的一层身份,梅长苏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当初是他亲手给出的冰续丹,亲眼看着他在帐中吐血倒下,亲手确认了梅长苏已死,无药可救。
可是,谁能想到呢,世上事竟这般奇妙,梅长苏死了,林殊却还有机会以某种意义上而言活在这世上,只不过托了另一个身份,经历了另一些事。
七窍三秋钉,三载赴幽冥。
这病要治,怕是受的苦不会比当初林殊削皮挫骨更少,可是看他如今行事,竟似对这段过往毫不在意了。
这两个人,似乎哪哪都不相同,却又在某些时候都有着林殊的影子,别的不说,这对自己狠起来的劲儿,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啊。
哦,还有这对自己的生死,某些时候也真的都看得很开。
蔺少阁主翻窗而出,飘然而去——那药里有一味西境产的药材用完了,这一次只是三个月的量,自己得快去快回,要不,直接先去药王谷找卫铮问问他那有没有存货吧,哎克制药王谷所在的林子里瘴气的那瓶药自己带了没有?
因为三个月后和蔺晨约了复诊和取下次的药,这三个月里他们估摸是不能离京了,萧景琰闻讯大喜,想着住客栈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干脆给他们置办了一处院子,紧挨着原本的林府,就是当初梅长苏刚刚回京不久时候,霓凰郡主推荐给梅长苏的那一处府第。
有事弟子服其劳,成岭认命的担下了打扫大任,却不想打扫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位衣着素雅考究的夫人带了一队训练有素的婢女来敲开了门,指挥着众人各司其职忙活开了。
张成岭阻拦不及,气势被压得死死的,眼睁睁看着别人忙活了起来,哦还抢走了他手里的扫把。
“乖孩子,你就是成岭是不是?告诉奶奶,小殊现在在哪里?”
“您找我师父?”成岭看着好像这边用不上自己干啥了,干脆带着人过去,“您小心脚下,我扶您过去。”
这会儿周子舒正趴在院墙上,盘算着要不要悄悄去隔壁林府旧宅溜达一圈,看看林殊记忆里的那些地方。温客行在屋里摆弄着茶具,对着摆件挑三拣四,一点也没有客居的自觉。
张成岭带着人进院,一抬眼俩人就看见他们要找的正主趴在墙檐神游物外,张成岭红了脸,低声给一边的贵妇人解释,“您别误会,我师父他平时不是这样的。”然后冲着院墙喊道,“师父,有人找您!”
“谁找我啊?”周子舒还以为这个时间应该又是蒙挚或者萧景琰,可是现在那两位来,成岭已经基本不见通报了……正合计着,周子舒慢吞吞的边往下爬边回头,结果看见来人,吓得一下子撒了手摔了下来,躺在地上一时间只想装死。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让我看看,哪里摔疼了没有?”
“静姨,我没事,啊真没事。”周子舒站起来,手足无措。
萧景琰不是说好不告诉静姨的吗?臭水牛不讲诚信!
静太后何许人物,看周子舒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景琰告诉我的,是我最近找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宫里,我觉得事情奇怪,就自己找人查了一下。我当初在入宫之前,毕竟也曾在江湖上行医,当上太后,能与宫外联系之后,也找回了一些朋友。等消息找的差不多了,我就去问了问景琰,你知道的,那孩子……实在是有些好骗,诈一下就以为我真的都知道了,就干脆什么都说了,你不要怪他。”
静太后极顺手的给他把了个脉,“嗯,还需调养,最近在吃药?吃的什么药?”
“……”周子舒压根就没费那个脑子记自己吃的啥药,反正天天连吃药这事都不需要他自己记着,有人按时定量给他喂,这会儿只能看着温客行以眼神求助。
温客行在屋子里听见响声出来就已经看着自家阿絮在地上躺着了,阿絮身边站的贵妇人气质端庄,不像坏人,他见那人正扶着阿絮起身,阿絮还乖得异常,从两人称呼中猜出了那位贵人身份——应当正是阿絮之前和他提过的当今静太后。
“小可温客行,见过太后,阿絮现今吃的是蔺晨蔺少阁主给的药丸,说是还没有名字,主料是……”
周子舒听着心里不由感慨——你看身边有个神医谷后人是好啊,这种事情都不用自己费脑子了。
静太后听完点点头,“不愧是蔺少阁主的手笔,是好方子,对症。你说你叫温客行?恕我唐突冒昧,想问一句,你可认得神医谷弟子温如玉,他还好吗?”
温客行眼神骤然锐利,站直身子正要说话,却被周子舒拽住了袖子,“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哎呀我说真的,二十年前你家的事老皇帝真没掺和。静姨入宫之前,曾随父行走江湖,本是鬼医后人,没想到两人路过一处小庄子被当地医霸欺凌,她父亲身死,她也被困,是当时入江湖游荡的林帅,哦,就是林殊的父亲,救的静姨,静姨自此住在林府,和月瑶姑姑住在一个院子,后来月瑶姑姑生下皇长子后身体虚弱,皇帝招医女进宫,林帅和言候求到静姨面前,这才送她入了宫,说好治完病送出来的,却不想被萧选……就这么留在了宫里,后边发生了一些事,有时间我慢慢和你说,反正最终一不小心就当上了太后。”(鬼医这段是几年以前写一篇琅琊榜同人文搞得设定,那篇连载坑了,想看的可去老福特,微博同名)
静太后看见温客行反应,大概猜到了不是什么好结局,也就没有再追问。
只是往后萧景琰差人送点心过来时,食盒都从原本的一盒改成了两盒。
周子舒就这么在京里住了下来,大隐隐于市,居然还没什么糟心事打扰,天天吃穿不愁,时不时还有太后亲手做的点心投喂,周子舒感觉这一天天的骨头都要待懒了,天天唯一的运动量就是指点成岭以及和飞流过招。
别的?哪还有什么别的,蔺晨那药都给别的运动禁了。
于是日日在家里百无聊赖总觉得自己近来胖了的周子舒,在某一个晚上接到萧景琰差人紧急送来的示警,说下午有人出城办事,看见霓凰郡主不知何时离了云南,看脚程估摸着是快入京了的消息,顾不上别的,垂死病中惊坐起,料定霓凰不会为难俩孩子,连犹豫都没有,当即决定抛弃成岭不带,也没去叫飞流,只拍醒温客行,套了衣服拿好钱袋和白衣剑就跳窗仓皇出逃,完全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就想奔着京城远一点。
结果当天晚上刚在荒郊找到一处破庙想小睡一会儿的林殊就真的垂死病中惊坐起了,可惜没有那个心思笑问客从何处来。
哦其实原也不必问,来人打哪儿来的,周子舒心里可明镜儿似的。
来人骑在白马上,手提银枪,一身银铠,一甩白披风,头盔顶的翎毛一抖,便破门而入——小小的破庙眼瞅着就要塌了——一枪就扎了下来。
周子舒心里苦,流云九宫步倒是闪开了,但是那厢一枪快似一枪,他心里对瞒着霓凰这事一直觉得有所亏欠,喊了老温不要管,他自己也没脸还手。
就只能躲。
曾经金陵城中最明亮的那个少年,银袍长枪,呼啸往来,笑容爽朗,性格也是极直爽,耀眼的像个小太阳。
后来,林殊永远的留在了十七岁那年,霓凰郡主却在十七岁那年接替死去的父亲上了战场,从此银袍银枪的霓凰郡主威震南疆。
背负着一份林殊的回忆,周子舒知道,林殊这个人在霓凰的生命中实在占了太过重要的位置,重要到,只要林殊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活着,霓凰郡主便不会放下这段执念。
你看,霓凰如今,可不是已经把自己活成了她思念的那个人曾经的模样?
林殊和霓凰,幼时蒙太皇太后赐婚,幼时便已定秦晋,只等完婚。
可这个完婚,毁在了十几年前梅岭那一场大火里,也毁在了几年前梅长苏北境死讯里。
若果他是林殊,这不仅是他欠霓凰的,也是两情相悦,没什么不好。
问题是他不是林殊,他也已经有了认定的人,他给不了霓凰任何承诺和未来,那从一开始,他选择不给她任何希望。
一直不知道,总好过燃起了希望之后再失望。
可是如今看霓凰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个版本。
周子舒在完全不好还手的情况下躲得有点心累,躲避过程中顺手折了根树枝时不时格挡两下歇口气。
树枝有点长,所以他用的,是枪法而非剑法。
林殊和霓凰从小一起习武,师承林帅,虽碍于身份麻烦,无同门之名,却有同门之实。
于是在周子舒格挡了三次之后,霓凰郡主忽然扔下枪,嘴里喊着林殊哥哥,合身扑上来就要抱他。
温客行觉得不行。
虽然之前阿絮说了不让他插手此事,但是……插扇子总可以吧?
霓凰郡主就这么被一人一扇拦下,再不能前进一步。
“老温!”
“阿絮,我可没用手啊,可不算插手……哎我说你这些京中旧友都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往你怀里扑?”——萧景琰、蒙挚、飞流,这都第四个了!
“要酸能不能看看时候?”周子舒看着霓凰怒气值节节攀升,整个都要奔着小火人去了,“老温你还要命不要?”对面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乱军之中杀出来的和他们这种江湖人可不一样!
“阿絮你怎么这么凶?我又没伤她。”温客行超委屈。
周子舒斜了他一眼,“停手,我与她说几句话。”
“哦。”温客行收了手,侧了一步,小媳妇一般站在一边。
被这么一搅合,霓凰郡主也没那个饱满的情绪再往他怀里扑一次,倒是卸了头盔端在手中,深呼吸了几口,勉强能和周子舒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周子舒抓紧时间用最简短的语言解释清楚自己是周子舒而非林殊的事实,强调了一下自己只是机缘巧合,额外有了林殊截止十七岁梅岭逆案之前的记忆。
他相信以郡主聪慧,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郡主听懂了,但是郡主也有小脾气了。
“我不管,你有这张脸,又有那段记忆,凭什么不能是我的林殊哥哥?你最多不过不是梅长苏罢了。”
周子舒心里哀叹一声果然这妹子清醒的时候完全不好搞定,但好在最核心也最重要的意思她已经理解了,总的来说,危机已经解除了。
不用再跑路了。
周子舒拍拍身上的灰,也没问过霓凰的意思,直接就招呼俩人回家睡觉。
天大地大,有事睡醒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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