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下来的时候，正值周五的下班高峰期，街道上站了好多本该回家的工作族。
他们有人拍照留念，有人疯狂地发着朋友圈，也有人依旧按部就班，对这场来得及时的雪丝毫不在意。
夏津市地处中垣沿海，每年会下那么几场轻雪。
以往那时候，想看雪的人在睡着在开会在为生活忙碌，这雪没几次被人逮到个正着。
这一次的雪难得在一个不忙碌的下午落下了，夏津的整片天空都雾蒙蒙的，像是人压抑的心情。
联合超市里，穿着拉绒帽衫的青年一手推着大型购物车，一手拉着小型购物车。
小车里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团子，团子穿着一件奶牛连体衫，圆嘟嘟的脸蛋粉嫩俏皮，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蛋糕展示柜里秀色可餐的新商品。
“楚先生，我想吃介个。”
小团子奶萌奶萌的声音传来，将正盯着广告显示屏的人唤回神。
“好，你喜欢就买。记得不要拿芒果的。”
楚敬温柔地嘱咐着小团子，伸手将小团子从购物车里捞了出来。
他把小购物车递给了小团子，自己并没有跟上前去采购。
显示屏里的记者会正在进行，发言人在连续不断地介绍着来宾的超长信息。
“华宁集团历年来最年轻的代理总裁。”
“在职期间成功拿下国际MBA硕士学位的好学精英。”
“蝉联平台全民票选出的完美情人的完美男人。”
他是顾裴。
楚敬没敢继续听下去，他担心自己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时会难堪，会让小团子不安。
那两个字单独看过去那么平常，可是连在一起的时候却那么让人肝肠寸断。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伸手扣上自己的帽子，楚敬蹲下了身子，把后背给了小团子。
“岁岁是男子汉了，岁岁可以自己走的，楚先生牵紧我，不要走丢哦~”
小团子小大人似地抓紧了楚敬的手，一大一小就那样走进了飞雪之中。
商场外的巨大显示屏上还在继续着盛大的记者会，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刺入耳中。
“我们今年将工作重点转移夏津，立志打造我们夏津自己的品牌，力争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我们今年的工作重点就是打造闪亮新星楚敬，让他成为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的亮晶晶巨星！”
两道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当场将楚敬的眼泪炸了出来。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快到后来带着小团子跟着他一起奔跑了起来。
他们迎着风，迅速融入来往的人群中。
他在逃避，企图逃离有他的世界。
耳后的声音小了，身前的声音又大了。
商业区的几处显示屏都在对这场记者会进行直播，处处都是他的身影，处处都是他的声音。
“楚先生，我跑不动了啦。”
小团子气喘吁吁地拉紧楚敬的手，语气急促，还有些小委屈。
“那我们休息一下。”
一大一小在路边蹲下，一蹲便蹲了良久。
楚敬觉得自己听到了记者会的全程，但是却又不记得究竟讲了些什么。
等到再起身的时候，小团子已经在楚敬的背上困得晃晃悠悠，犹如断了线的小布偶。
年末，街边的路灯上已经换了新的广告牌，顾裴的超大海报在路灯下熠熠生辉，犹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楚敬尽力避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视线却不自觉把那人装入眼中，一次又一次从模糊变得清明再到模糊，如此反复，直到他鼻子酸得不行。
气派的商务座驾在身边经过的时候，楚敬被风雪白了头，正迎着风雪慢慢地走。
他拥在人群中，穿着最普通的帽衫，夜色将他的脸遮住，他和其他人一样普通，却又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有一双很亮很大的眸子，那里面是好多人不曾有的明净纯澈。
那是那个人向往的葡萄园，也是那个人到不了的极乐地。
另外一边的跑车上，特助将平板上的消息拿给顾裴看的时候，他正摇开车窗赏雪。
“顾总，老爷子那边邀您回去共度晚餐。”
风雪顺着车窗灌进了车内，夜风的冰凉却压根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今天的夜色真美，路灯真亮。”
“是的，夏津的夜景名不虚传。不过，顾总却比夜景还耀眼，您的帅气高贵真真是给夜色增添了几分美好。”
特助夸着，伸手指了指路灯柱子下挂着的广告牌。
海报迎着路灯的光在夜色中生辉，闪烁着永不磨灭的光。
顾裴幽深的眸子格外明亮，映得人无法直视。
“Sue，这张海报是不是拍得有点失真了？”
“有吗？我觉得很完美，perfect！”叫做Sue的特助仔细打量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海报，然后迅速将目光转移到了下一幅海报上。
“这双眼睛不像是我的，像他的。”
“嗯？”虽然顾裴说的只是一个代词，Sue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顾总，老爷子那边……”
“拒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调时差，我们各回各家吧。”
跑车加速离开了商务区，朝着风雪深处驶去。在他没留意的芸芸众生中，有个他寻找了好久好久的身影……
夜色深沉，灯火通明的夏津城南，有那么一间持续暗着的公寓。
与Sue告别后，顾裴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松了松领带，精致的脸上依然线条冷峻，但却眉头紧皱，满是疲惫。
他俯下身，单膝跪地，对着房间深处唤道：“年年，我回来了。”
清冷的尾音慵懒落下，黑暗中隐隐有细微的响动自远处而来。
呼噜噜。
猫咪专有的打呼声越来越近，在那泛着两道绿光的毛团到来后发挥到了极致。
年年尽所能地蹭着顾裴的裤脚，用自己的动作代替叫声表达它的存在，用自己的温存表示对顾裴的爱。
顾裴一改工作场上的严肃冷漠，他主动伸手轻抚着年年的绒毛，后背，脑袋，下巴，还有软乎乎的肚皮。
“年年真乖，这么快就适应了新家。年年，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我的窝了。”
顾裴的语气格外温柔，他轻柔地将年年捞进怀里，用下巴蹭着猫咪的头顶。
他温柔得和当年那个抱着年年喜极而泣的脏包儿一模一样。
“年年，阿裴爸爸是爸爸，阿敬爸爸也是爸爸呢。以后，这里就是你我他的新窝了！”
耳畔响起这句话的时候，顾裴猛地打开了客厅的灯，才发现，这里只有他和年年。
那个脏包儿扔下他们逃跑了……
他跑了五年了吧。
忽而，顾裴轻叹气，疲惫至极地将年年送到了猫窝。
“吃吧，吃饱了，我们讲睡前故事睡觉。”
放好了牛奶和小鱼干，顾裴摸黑进了浴室。
他熟练地在黑暗中完成了一系列工作，然后把自己沉沉没入浴缸中。
顾裴清楚地记得年年到来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他因为要帮那个人争取一个资源陪酒陪到胃痛。
那个迷糊的小家伙自告奋勇去给他买醒酒药胃痛药，大晚上跑出去后就没了影子。
手机没拿，巷口没人，顾裴急得都要去报警了，那个人才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团子出现了。
他弄得相当狼狈，如果不是那张精致的脸，顾裴都没认出他来。
“我没找到路……但是药买到了，是它带我回来的！阿裴，我运气好，捡了个免费指路手电筒~”
那个人自我安慰地笑着，然后举起那只小脏猫。
小猫不会叫，看起来干瘪毛糙，还是黑白牛奶杂花，长得很普通，是只小土猫，可是它的眼睛和他的一样清澈明亮。
它在他们住处外徘徊了很多日子，吃不饱穿不暖，不会叫不讨喜，但是他们喂了它很多次，当做慈善积福，也是本能反应。
可他们还没有想过养它，也可以说是顾裴不喜欢脏兮兮的小东西。
他们工作忙，怕是没空理会它，但是那个人好像很喜欢它。
“既然它是功臣，那就请回家报恩吧。”
“阿裴！我们可以养它？！”
他的情绪总是这样难以隐藏，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顾裴不止一次劝过他，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却还是这么忍不住。
他那双大眼睛在路灯下熠熠生辉，比漫天的星子都要耀眼。
“嗯，养它。”
顾裴就那样鬼迷心窍地答应了，那只小脏猫就进了家门。
当晚，顾裴去谈的那个合作谈下来了，睡前给了回应。
看着可观的报酬，二人相拥而泣。
所以，那只小脏猫恰逢其会地有了名字——年年。
年年有余。
“年年，阿裴爸爸是爸爸，阿敬爸爸也是爸爸呢。以后，这里就是你我他的新窝了！”
那个幼稚的人儿笑得那么开心，抱着小猫排辈分，那一刻，他们三个就是一家人。
可是后来，他跑得迅速且无声无息，留下了一个单身爸爸拉扯他的孤儿猫。
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苦笑，满口的牙齿都在打颤。
顾裴知道，他还是忘不了他。
哪怕他才是那个逃兵，把他们都抛下的骗子，可他却还是懵懂爱恋的开端。
伸手狠狠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保持清醒，顾裴手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顾裴，你这个蠢货，你又在想他吗？
眼泪濡湿了眼睫，手背处也被温热濡湿，顾裴睁眼就看到了趴在浴缸边缘舔舐他的年年。
“好，年年等等阿裴爸爸，故事马上就开始。”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个叫楚敬的人同样捧着故事书哄睡着叫岁岁的小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