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接到黄姐的电话，楚敬正在拿毛巾给岁岁擦头发。
一大一小跪坐在窗前的毯子上，闭着眼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
这一刻，岁月静好。
“小楚啊，上次那个客户又订了你的单。你身体如何，能排单吗？”
黄姐是整理事务所的外派管理员，负责给各个整理师名下的单子进行交接和排序。
楚敬认识她三年多了，期间没少受这位中年大姐的照顾，其中原因，楚敬也知道对方多半是看在岁岁的份上。
毕竟，单亲爸爸不容易。
不过，楚敬做事认真，不怕苦不怕累，赚足了客户的好评，黄姐也就对他刮目相看，关系也就更近一步。
这不是听到了黄姐在听筒那边商讨的语气，楚敬心里有数，随手翻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日历。
“黄姐，我病好了，没什么太大问题了，最近让你费心了，改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小楚，你要是吃饭，逢年过节就来家里，咱们开开心心地吃，其他时候咱们就别客气了。姐知道你生活不容易，能省点就省点，给我们岁岁报个好地段的小学。”
黄姐像是老妈子一般，不厌其烦地说着，楚敬认真地听着，应着。
上次的那个老客户，据说是给朋友点的整理业务，所以给了楚敬一个全新的地址。
将岁岁送去了总部那边让黄姐帮忙带着，楚敬踏上了认路的旅程。
他按照长期的印象找到了上面唯一一个有些印象的公交站，然后坐上了那路终点站是目的地的公交车。
车子一路上摇摇晃晃，时不时来上一个急刹车，害得站在门口吹着冷气的人几欲干呕。
总算是在四十分钟后到达了客户的小区门口，楚敬口中满是甜水，站在一旁的垃圾桶缓了好一阵才算是勉强压制住恶心。
他将被门口冷气熏得冰凉的指尖放在唇边哈了几口气，已经麻木的手才算是恢复了些知觉。
在门卫处登记了一下信息，楚敬几乎是拉着门卫大叔重复了三遍路线才出发的。
小区装修走的是素朴典雅的路线，内里却另有乾坤。
在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后，楚敬还不忘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拿到的地址。
三栋1111号。
十一层，十一号。
看着这个门牌号，楚敬愣神了良久。
他还记得那个叫做顾裴的人就是在那年的光棍节，拉着他的手和他说：“阿敬，我不想过这个节日了，今年不过，明年不过，年年不过。”
顾裴选了一个堪比愚人节的日子，用尽半生的温柔和他告白。
楚敬也不是昏了脑的，他在听到对方告白后的三十秒内，好好整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在经历了反复挣扎思考后，给了对方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说，好。
那是楚敬在做过进入娱乐圈做艺人的决定后，最最伟大勇敢的一个决定。
那时候的他是真心把手放进顾裴温暖的手掌的，他想过从此刻起厮守终生。
哪怕世俗多么冷漠无情满是尖刺，他们都是彼此怀中温暖的细软。
他们在每次接到工作后，都计划着买新房做新家，买个十一层弄个十一号，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纪念，也变成彼此不畏惧的存在。
叮咚。
门铃响了三声，屋内的人开了门。
“家里辛苦你了。”
房子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身材颀长，虚高楚敬半头。
他嗓子沙哑，隐隐咳嗽了几声，整张脸都埋在竖起的风衣领子里，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
“好，您慢走。”
楚敬没进门就已经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套口罩武装起来，他们擦肩而过，谁也没看谁。
“唔。”
在进入到玄关的时候，一股很是浓郁的酒气参杂着薄荷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房间里的摆设相比上一个客户，还算是有序，整洁程度也还好。
只是，楚敬看过去却又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我要打扫些什么？”
发了一个语音给上次的客户，楚敬有些摸不到头脑。
要说把衣服折叠起来，屋内没有什么衣物，要说打扫垃圾，好像垃圾也不多，这里的摆设像是有规矩有讲究，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薛南桥查看了图片后，也挺难开口提点的。
他作为顾裴的老相识，说不上是青梅竹马，也是一起尿床长大，他至今也不是很了解顾裴的习性。
也可以说，现在的顾裴和五年前的顾裴不一样，和五岁时候的顾裴更不一样。
五年前，是那个人改变了顾裴，影响了顾裴。
五年后，没了那个人，顾裴还是变了。
“就……小楚老师，您是老手，您按照您的想法来吧，他不挑。还有，家里关于宠物猫的东西都处理了吧，厮者已逝，无需再提。”
这几日，顾裴的状态很不好，薛南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知道那只猫咪在顾裴心里的位置，可是这样下去不是那么回事。
已经五年了。
顾裴从之前的绝望，狼狈，患得患失，彻夜失眠……他的所有糟糕，薛南桥都见证了。
说着重新开始的是顾裴，可是反复折磨自己的还是顾裴。
所以，总得有人做个坏人打破僵局，薛南桥这个烂好人这一次不介意让自己成为那个恶人。
“好吧，我尽量。”
楚敬简单地回应了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劳动时间。
他从玄关整理到了客厅，然后拿着吸毛器将家里的猫毛处理掉。
黑白色的猫毛沾染了很多地方，但是并没有落在主人活动的沙发餐桌，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只懂事的小猫。
而距离猫窝最近的地毯上扔着一件黑色西装，西装上蹭了些不明秽物，手臂和衣襟上满是猫毛。
“你的主人很爱你，在喵星好好照顾自己。”
将剩下的猫毛处理掉，楚敬将猫碗中剩下的猫粮倒进了垃圾袋，反手捡起地上的西装。
西装口袋里有一张检查报告，是宠物医院的，就诊的病患叫做年年。
“年年……”
嘴上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楚敬的心跳开始加快，心里有些慌乱。
他记得刚刚客户说的话，将宠物猫的痕迹清理掉，他尽自己所能将诊断书团成团，却发现手臂无力，报告无意间落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了那团吸起来的黑白猫毛上。
黑白奶牛花猫吗？
楚敬无处安放的手无意间滑落在西装的袖口，那里是空的，在看到这是左袖口的时候，他心里一空。
再看向右袖口，那里是一颗很精致的袖扣。
“这件的风格是不对称吗？”
楚敬喉头干涩地问了一句空气，然后挪动自己的视线到猫窝。
猫窝的装饰也不是对称的，左边的猫耳朵是塌下来的，右边的竖起来的。
再去看猫爬架，左边没有毛球，右边有。
甚至就连最近的电视柜，那里放着一本记事本，水笔在左侧，右侧是墨水瓶。
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引诱着楚敬一探究竟，他想打开这本子看看。
他总觉得这个记事本里面有他想要的答案。
将手伸出去停在空中，楚敬的内心经历了一番强烈的挣扎。
万一，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他来的只是一个习惯于左边行动的客户家里，他是不是……
楚敬在打开本子前，发了条消息给薛南桥求证家主的身份。
三分钟，薛南桥并没有回复。
楚敬抱着自己要清理小猫痕迹的想法打开了本子，看到了第一页的醒目标题：“育儿手册——年年”。
六个大字歪歪扭扭，看起来写得那么违心，却又那么心甘情愿，每一笔每一划都将楚敬的心揪在一起了。
那是年年被收养后的一周，楚敬把着顾裴的手强迫他写下来的家长心得。
震撼和惊讶让楚敬浑身一震，仿佛思绪已经被带回到了当年。
房门打开的时候，他正一手捂着嘴巴，一手颤抖着翻看笔记。
眼泪忍不住在眼圈打转，楚敬浑身都麻了，甚至忘了逃跑。
“不好意思，我有些要求忘了和您说。我家猫咪的东西，希望您不要动……”
沙哑疲惫的男声自身后传来，惊得楚敬浑身一抖，直接将笔记本划落在地。
他脸上虽然戴着口罩，可是那双噙着泪的大眼睛却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
去而复返的顾裴就那样站在距离楚敬三步外的位置，盯着他看。
这双眼睛是他的一见钟情，也是他的毕生难忘。
所谓白月光，所谓朱砂痣，也不过如此。
顾裴曾无数次梦见过这双眼睛，甚至在梦外也曾追随过无数相似的眼睛，可是他们都像他却都不是他。
这双眼睛是他化成灰也无法忘记的存在。
“阿敬。”
“阿敬！”
趁着顾裴震惊的瞬间，楚敬拔腿就跑。
他这辈子被恶狗追的时候没跑成，被粉丝围堵的时候没躲开，却唯独在面对挚爱的时候跑得极快，越跑越勇。
楚敬没敢去按电梯，直接冲进了楼梯间。
他因为心慌脚下打滑，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
就那样死死握着扶手，楚敬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着楼下奔去。
顾裴还陷在找到了迷路多年的人的喜悦中，才发现人早就没了踪影。
“阿敬！”
他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也没有去走电梯。
鬼迷心窍迷蒙了脑子的两个人在长长的楼梯上追逐，却追也追不到，逃也逃不掉。
“阿敬，你别跑，我在这啊！阿裴在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