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下午的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在。
服务生三三两两地倚在一起小声说着新鲜事，美短也窝在立地窗前的靠枕上酣睡。
商业精英穿着的人背对着通道喝了不下三杯咖啡，他指节清晰，手指纤长，只一个背影就让人臆想翩翩。
而他对面坐着的人虽然穿着件有些褪色的连帽卫衣，不着丝毫修饰的脸却惊艳异常。
自打坐下拿到咖啡开始，顾裴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家底掀了一个精光。
“阿敬，我在公司的位置很稳，有绝对的话语权，没谁会压在我头上的。”
“阿敬，我在夏津有公寓，正打算买房，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去国外分部。”
“阿敬，我的经济足够独立，这些年的企划书和项目赚了不少属于我自己的钱，没谁可以控制我，这点你不用担心，就算是他那边……”
往日惜字如金的顾总，今日倒是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
他每说一句，楚敬握着杯柄的手就不自觉紧了几分。
指甲和杯身紧密接触传出的刺耳噪声越来越大，在后来爆发。
“顾裴，我有一个儿子。”
楚敬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一字一句咬着牙将八个字说得平淡如闲谈。
他已经做好了接收对方给出的“送养”“寄养”的处理方法，可是却等来了顾裴的笑。
“我知道的，阿敬，我知道的，你有个儿子。你们来，我们买新房，挑个学区房。你要是不喜欢，担心孩子，我们去海外分部，那里教育一体化，人情开放，孩子会喜欢的。他……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可以每周来看你，直到他可以接受我的存在……阿敬……”
“够了！”
楚敬的咆哮没有那么强势，很平淡，如同只是闲谈，这一声都没有惊动最近的服务生。
比起影视剧里这种剧情的争吵，这杯本该泼在对方脸上的咖啡的归宿是楚敬的肚腹。
楚敬豪迈地举起咖啡杯，喝出了烈酒的姿态。
咕咚咕咚。
白皙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随着液体的下咽起伏滑动，然后归于平静。
“岁岁要放学了，我要去接他了。”
楚敬起身去结账，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顾裴拉住了袖口。
那位所谓的精英此时如同大狗狗一般，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要把他抛弃的主人。
“我可以去吗？”
顾裴的语气那么卑微，请求的话从他口中出来，那么不现实。
楚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扭头挣开了顾裴的拉扯。
咖啡的价钱不贵，楚敬看了看账单，在脑海中给自己的小账本记上了一笔。
从咖啡厅出来，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大概三步的距离。
男人长手长脚，只要他想，伸长手臂就可以牵到楚敬的手，但是他没有，他害怕自己会让楚敬厌恶。
在前面平静走着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平静。
他甚至在心里预想了一番二人离开咖啡厅的画面，如果顾裴拉他的手，他该如何抉择。
甩开他，还是任由他牵着。
说实话，他有好多年没有牵过他的手了，甚至还在梦里回味过被牵着的滋味儿。
闭眼，眼前便是顾裴刚刚卑微求和的模样。
那双眼，那语气，还有那在眼圈里打转的水珠。
顾裴，别让我可怜你！
你从始至终都是我眼中不陨落的星啊！
楚敬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一直都是，顾裴在他这里堪称天神。
所以，他不想让他堕落，一直都不想，也不愿意接受世上会有这个事实的存在。
向前走了几步，周围的景物依然是路灯，是广告牌，是没什么差别的商业街。
再次见到岁岁，顾裴的笑容发自真心，格外从容。
“小朋友，你好啊。”
顾裴在楚敬开口前，朝着岁岁张开了手臂。
小家伙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幼儿园的老师看到顾裴笑得灿烂的模样，不是很信任他。
老师伸手将岁岁抱在了怀里，小声地询问道：“岁岁，你爸爸今天不来接你吗？”
“老师，楚先生来了哦，在这里。”
岁岁想回避开顾裴去抓楚敬，但是他挣扎了好一阵也没法避开顾裴的灿烂笑脸。
“楚敬先生，您来了啊。岁岁就交给您了，您带回去吧。”
幼儿园老师也尽其所能地想避开顾裴，把岁岁交到楚敬的怀里。
奈何，往日风光无限很有眼力见的顾总，今日像是一块木头疙瘩一样挡在了前面。
“这位先生，请您让一让。”
老师很努力地温柔开口，却抵不过顾裴的温柔傻笑。
“老师，孩子交给我来就行。”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不能……”
老师还打算说些什么，却看见小团子主动伸手给了顾裴。
“老师，我认识他，他和楚先生是朋友，那就让叔叔抱着我吧。”
将岁岁接到了怀里之后，顾裴察觉到小孩子的异常。
和上一次见面时候相比，小孩子对他略显生疏，并不热情。
岁岁小小只地靠在顾裴的怀里，一动不动，仿佛被定住了。
“岁岁，晚上你想吃点什么？叔叔请客。”
顾裴从接到岁岁开始，依然在笑。
他想缓和一下气氛，想让彼此都放松。
小团子不自觉地去看楚敬，他并不做任何决定。
三个人的氛围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快要无法喘息。
“岁岁别担心，我和楚先生是好友，是他今天带我来见你的，所以叔叔今天请客是理所应当的。”
顾裴设法想让小团子放轻松，却得来了让他语塞的话来。
“楚先生说，无功不受禄，岁岁可以和楚先生回家吃饭，还是不用叔叔请客了。”
楚敬成功地用一己之力将他们两个都变成了长着长刺的小刺猬，锐利的武器下是别人触碰不到的柔软。
“阿敬，算我求你，一起吃个饭吧。我这个当叔叔的第一次见孩子，这么小气，未免有些太丢人了！”
顾裴软言软语地请求楚敬，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两滴泪来。
他脸上那笑容看起来那么为难，却又那么自然，让楚敬想拒绝却又不忍心。
或许，顾裴总是这样的，温温柔柔，脾气好，从来都不会红脸。
哪怕是他们当初不欢而散的时候，顾裴也没有对楚敬说过一句重话。
“岁岁，既然叔叔请客，你来点单吧。”
“岁岁想吃牛肉锅。”
小团子思灼一番，可算是给出了一个答案。
三个人找了好大一圈，才在距离楚敬家最近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牛肉锅。
此时还没到下班高峰期，所以店内没有多少人。
老板娘是个极其热情的人，主动给三个人安排一个比较僻静的座位。
“三位要吃点什么？”
“他来点单。”
把菜谱在小团子面前摊开，顾裴等待着岁岁点单。
小团子不认识几个大字，只能看着图片来选。
他指了指上面两个拿手好菜，没有一个是价格便宜的。
楚敬心里一顿，主动把菜谱翻了页。
“还是换一道菜吧。”
“没关系，阿敬，小孩子喜欢就尝尝，万一他喜欢就别错过，不喜欢，下一次就可以直接避开了。人生总得试错。”
顾裴从之前就很擅长说大道理，现在也是一样。
他这话让楚敬恍若一下回到了当年。
只是当年也是云烟，现在才是当下。
楚敬没再阻止小团子点单，而是等着服务生走了后才开口。
“顾总还是这么博学多识，什么时候都能说些大道理。”
楚敬倒了一杯酸梅汤给小团子，然后给他系上了围嘴。
“我说的都是谬论，没什么参考价值，阿敬在拿我寻乐子吧。”
“没有，我只是觉得顾总说得很有道理。当初，您认识我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楚敬从来都不是顾裴生活中的错误。
顾裴只恨自己没极早意识到危机感，否则他们也就不会成为彼此的错过。
“阿敬，你在我这里从来都是正确选择，从来都没有偏差。”
嘟嘟嘟。
顾裴的手机振动一阵接着一阵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只是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就很是厌恶地挂断了电话。
楚敬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已经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大字。
顾总。
这个顾总不是顾裴对自己的称呼，而是他对那个人的称呼。
在几年前，那个顾总还曾甩着支票，让楚敬从他宝贝孙子的世界里消失。
现在，他还在，但是独当一面的差不多已经是眼前这位顾总了。
“顾总若是忙就去好了，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消耗时间。”
“阿敬，我不忙，能够陪着你吃一顿饭，这大概是我觉得最轻松惬意的大事了。”
顾裴脱下外套，靠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筋骨。
他闭上眼，大口地呼吸了两口气，继而抬眼笑着看向了楚敬。
“阿敬这些年怎么样？还算是轻松吗？晚饭都有人陪着一起吃吗？”
“就那样，很轻松，晚饭有岁岁陪我，我很知足。”
简单地回答了顾裴的问题，楚敬低着头去整理餐具不再去看顾裴的眼睛。
他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不轻松，每日都被重担狠狠压制，他胃疼，很少吃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