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西野楼待了两个月，池花花一直记得金条条说的身体约，但这两个月，愣是一个鬼影都没有，当然，除了隔三差五来看望池花花的金条条。
鬼没签一个，不过这身子着实长得越来越像人，譬如，池花花开始饿了。
但整个西野楼，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只能靠金条条从外面带东西过来。吃一次，拉一次肚子，感觉就像是得了急性肠炎似的。
今天池花花实在不敢吃东西了，想着金条条不管拿什么都决定饿着。
“花啊，这次真的没有问题了！”这已经是金条条第三次说这样的话。
她拿出兜里揣的一个小方带，解开带扣，举起开给池花花看，池花花低头看了看，像是活着时候看到过的炒果子，深褐色的壳子，椭圆形小小个的。
“这玉山果，没想到冥界也有，我跟你说，你这几天不是拉肚子吗，真不是我的错，我就寻思着我拿的东西真的很干净啊，然后我去打听了一下，原来你们结契的鬼是会越长越像人，但始终不是人，不能随便吃东西的，只能吃这个。”
金条条把袋子一系，一边准备丢给池花花，一边说道：“我跟你搞了点儿，你接好哈！”
金条条一扔，池花花就瞄准伸手接了过来。
池花花扒拉着袋子看着里面炒好了的果子，道：“这谁的啊？”
“笔仙看我老是打听非野事情觉得奇怪，就问了我原因，然后听说你被诓到这边做仆役，然后就给了我这个。她来不了冥界，只能待在人间，还在想办法搞一个排期比较前的排号。”
池花花一抽泣，嘤嘤两声，道：“好仙儿！帮我告诉老乩我爱她，以后有机会一定不跟她打架。”
金条条噗嗤一笑，想着大概没机会了。笔仙只能在人间呆着，跟东边鬼大人的交易都是在人界。
人界冥府中间过渡带——冥界，不是正常的鬼是没办法过来。排号搞到手，要么等要么再接再厉去换一个靠前的号，若是搞到排期靠前的号，笔仙还得找个大人托关系庇佑她过冥界。
这条过渡区域，金条条走得，池花花走得，那是因为她们是正常的鬼。那些幽灵怨鬼什么的非正常的鬼过冥界会被冥界的鸷风撕碎的。
老乩是铁了心要投胎，即便不知道鬼大人给她的排号用的是什么人的号，投什么样的胎，也不重要了。总比鬼不鬼灵不灵的活着好，老乩连名字都没有。
所有笔仙都被划在乩灵里，算不得鬼投不了胎，据说是怨气化灵，连人都没有做过。
金条条想着当初也跟老乩打过架，因为她的死法过于离谱，作为一个一心想做一次人的灵，看不得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自然被这个让酒呛死的鬼气炸。至于池花花，不好好吃饭得胃癌也是不值得老乩手软的。
额，还是不要告诉阿花老乩听说她被诓到西野楼做仆役时笑到岔气好了。
看到池花花如数家珍般摸着手里的果子，金条条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池花花招手说道：“阿花，这东西你们这里应该也有，我听说就是院子里的树，有一种树，不知道有没有开花，据说十月份的时候，就会结果子，别处的那些在楼里工作的鬼啊，他们会把果子收起来，炒制好了可以吃一整年！你们只能吃这个。”
池花花一直没有时间概念，冥界无四季，一年到头都春夏模样，这里的树还能正常生长吗？不过听着这话，池花花还是有了盼头，惊奇道：“真哒？哪棵树啊？会不会别处有我这边没有？我瞧瞧去哈，等等等，那啥，现在几月份来着？”
“二月啊大姐！”金条条觑了咧嘴呵呵笑的池花花，一愣神连忙叫住她，用气声小声道：“你悠着点！我听说西野楼的大人最是凶神恶煞，前几年杀了好多仆人呢！就是因为太吓人了，才没有鬼到这边来。不管是鬼客人，还是签了工作约的仆役，一言不合不是杀鬼就是扔鬼进忘川，那忘川的水于我们而言就是油锅，可吓人了！你可千万要保重，不要惹他生气！”
“好像……”池花花想着他们家大人的模样，平常不是睡觉就是睡觉，顶多上次自己迟到了她出现在办公处，说了一句延期二十年，后面也没什么交集。
那位大人，最喜欢待在边边那栋楼阁屋顶上睡，要不就是屋子里的榻上，就算她在楼下扫地擦地，开始几次把水桶碰倒砸下台阶砰砰作响，她也还是睡觉，顶多翻个身，也没说什么。倒是自己吓个半死。
“我觉着吧……我们家鬼大人不像是什么坏人。”池花花小声咕哝着。
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修长笔直的腿就够池花花垂涎了。每回池花花都偷瞄一下睡在阁顶的鬼大人，然后背过去想着每次见面看到的鬼大人那吹弹可破的皮肤，利落的短发，闭上眼都记忆犹新的眉眼，擦身而过清新的木香……池花花都要心叹一句，真好看。
金条条在发呆的池花花面前晃着手，打了几下响指，“嘿！嘿！你在想什么？”
池花花扒着墙头陡然一惊，回过神来，攥紧袋子，她看着金条条道：“哦哦哦，我听见了，会小心的！谢谢啦！”
池花花告别金条条，就往楼这边走，在院子里张望着找开花的树。她一手攥紧袋口，一手捧着袋子，在院子里来回逡巡。时而俯首，时而踮脚。
“你在鬼界的朋友么？”
“蛤？”池花花回头循声看去，正好看见鬼大人靠在走廊的柱子旁，抱手斜倚着看向池花花。
“鬼大人好！”思及鬼大人说的话，可能说的是金条条，于是点点头，道：“是很好的朋友，我死了之后遇到的，她比我死的早了几年，有坟地，我经常在她的坟地旁边蹭点月光。就是她告诉我这边可以用声音买坟地的。”
“啊……”鬼大人沉思片刻，道：“这还是好朋友么？诓你过来卖身的好朋友？”
“才不是内！”池花花跺了一下脚，颇有些着急，“她是听说这边有买坟地的，然后我，我是游魂野鬼，没有坟，是，她是她，是怕我被别的鬼吃掉，才说的，就叫我过来看一下。”
“啊……”鬼大人点点头，还是抱着手，继续说道：“这么消息灵通的鬼，不知道非野的办事处，只要进门了，就一定会签约吗？”
“啊？”
“不管是哪个楼的办事处，只要跨进了大门，哪怕是一只脚，必须留下点什么才能出去，要么签身体约，要么签工作约。”鬼大人看着瞠目结舌的池花花，漫不经心地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服，道，“这是规矩。”
说罢，鬼大人瞧着池花花还杵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嘴巴一直张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侧身准备走开，又瞥了一眼池花花，道：“叫季小姐，我不是你们说的鬼大人。”
见着池花花愣头愣脑地看着她点点头，感觉有些没听进去。叶棐季有些好奇她明天又会跟她的好朋友说什么。
“鬼大人——”
听见池花花叫了一下她，得，这小女鬼真的没有听进去。
“您知道玉山果吗？听说它的树开花了，我想看看，应该很好看吧。”
叶棐季站在廊下，两手揣在裤子的兜里，抬抬下巴指着一处，道：“香榧子啊，香榧树只有胚珠，没有花，现在还没到时间，再过两个月吧。就你左边第三棵，那是雄株，后面还有雌株。”
她向另一边点了下头，继续道：“前院有棵大的，那个是雌雄同株。只有东野楼和西野楼有。”
“十月的时候，香榧子会挂满枝头，有的你忙。”说着叶棐季转身离开，池花花正满脸兴奋地看着树，感觉就像是在看自己日后的食物，垂涎欲滴，却没听到叶棐季小声地说了句，“如果你还在的话。”
池花花仔细瞧着以后会生出她的食物的香榧树，前院后院跑了个遍，立志以后要把扫的落叶堆肥在树根上，让它们好好长大。
“可这玩意儿要咋养护啊？要浇水不？这么久都没浇水有事儿不？这冥界四季都没有，湿度温度都不一样，树能长好吗？等会儿，我得做个月历啊，这过的没有时间概念啊！”想着想着池花花就想到要去书房看看有没有香榧树的养护手册，感觉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有保养手册。
果不其然，池花花还真在书房找到了关于冥界香榧树养护的书。现在她每天的工作多了一项，好好学习如何养树，毕竟是衣食父母，可不敢怠慢。
日子过得也还算忙中有静，只要不是坐班，池花花就抱着书在墙头等金条条，也不知道金条条这几天在做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好几天过去了，池花花那本书都看了好几遍了，金条条还是没有过来，这会儿有些久，得差不多一周了，不知道金条条在干什么？
每次从这里回去人界，还是有点危险的，金条条的坟在人界，西野楼在人界冥府交接的冥界处，中间这条路要是遇到游魂野鬼，金条条可没有地方躲。
“要是能搞一个坟地胶囊给金条条用就好了。”池花花想着，反正她现在出不去，坟地胶囊她现在管办事处，是可以碰到，就是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什么办法让鬼大人送一个给自己。
池花花摇摇头。显然不太可能。
毕竟自己进来一趟，用声音换坟地吧，结果什么都没得到，还倒贴了四十年给鬼大人。由于签了工作约，不用坟地胶囊了，鬼大人把声音换过来，直接就把坟地胶囊给收走了。
等会儿，池花花一愣，她想到一件事。用身体的一部分买坟地胶囊，指的是下辈子的身体，也就是说，是用下辈子的声音买卖的，当时根本不需要还什么声音给我啊！
池花花仔细想着，越想越不对。
当时鬼大人说把声音还给自己，同时把胶囊收回去了。但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想明白，胶囊换的是下辈子的声音，跟现在的自己没有关系。签了字，下辈子的声音还是要给出去的。
“我这辈子的声音她压根就拿不走啊！”池花花惊愣着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忽悠鬼吗？让我误以为是我现在的声音换胶囊。字签了，胶囊收了，我什么都没有！”
池花花瞬间醒悟，工作约期满，出西野楼之时，自己还是一穷二白，没有胶囊不说，还白白搭上下辈子的声音，和四十年的劳动力。
“气死我了！”不行，字都签了，要么毁掉卖下辈子声音的合约，要么反正都没了下辈子的声音，当下得拿走属于自己的坟地胶囊！
我得去找鬼大人要胶囊，财产揣手里最有保障。想着想着池花花就去找叶棐季要胶囊去了。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叶棐季正在榻上闭目养神。
“大人啊，我签了约的，那个是我名下的财产，要是您拿回去，那就，那就把我签的坟地约给取消，那才算数。要不然我的声音怎么办？”池花花站在叶棐季面前，两手紧握。
“你不是正在说话吗？声音还给你了呀！”叶棐季微微皱眉，摆摆手，继续道：“别打扰我休息，出去吧，你的声音给你，胶囊给我，这不是很公平的事么！”
“哪有！”池花花一跺脚，嗯嗯唧唧地说道：“坟地胶囊是签了身体约的，我记得的，明明写的是下一世的声音，我现在的声音本来就还在，根本没有什么还不还的说法。但是身体约签订了，下辈子的声音就卖出去了，您又把胶囊给收走，我还是没有坟地，要是我工作约期满，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有坟地啊，而且到时候，连下辈子的声音都没有了！”
叶棐季听着池花花糯声糯气的话，感觉她第一次在她面前一口气语炮连珠似的说那么久，叶棐季微微睁开一只眼眯着看向池花花，“你要胶囊也没有用啊！”
“怎么没用，我四十年后又是自由鬼，就可以用坟地胶囊等排期投胎啊！”
叶棐季忍俊不禁，没说什么话，纤手一摆，房间一侧一面墙都是长方形的小抽屉，其中一个小抽屉凑的一下自动打开。里面有个小盒子，正是当时装胶囊的那个小盒子。
“你的胶囊，拿去吧。”
池花花赶紧跑去那个小抽屉，打开盒子，拿出了自己的胶囊，紧紧攥着放在胸口，一边点头哈腰对叶棐季致谢，一边往外走，“大人，不打扰您了哈！我就先走了，走了！”
池花花大跨步走在走廊里，感觉自己特别有底气，总算是有财产的人了，身体约都签了，可不得被忽悠着放弃财产。池花花自己签了两次字这件事，还是得记着的，做人的时候得防着别人在合同上搞手脚，做鬼了还得防着被别的鬼在合同上搞手脚，活得还真是如履薄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签字这种事，还是得慎重再慎重。投胎之前，绝对不能再签字了。
“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再签字！”池花花信誓旦旦握拳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