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天高露浓,月色凄冷。
屋内一灯如豆,勉强将昏暗的茶房点亮。中年男子立在微弱的烛光下,眯眼翻看手中账册,面容严肃,疲态尽显。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渐近,郡吏携着两个抬箱的小厮快步跨进来。
“胡大人,您要的旧年账簿全都在这儿了。”
郡吏嫌屋内太暗,唯恐招待不周,忙回头招呼小吏重新点几根新蜡。
“干什么?!”胡成仁脸色一沉,回头呵斥,“全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郡吏一怔,忙弯下腰来油嘴滑舌道:“下官怎敢忘记大人说的话,万事须得勤俭节约,不敢浪费,只是下官实在怕大人您熬伤了眼睛。”
素知这些人油腔滑调,胡成仁冷哼一声将账目撂在案上,硬邦邦道:“我看你们是平日里骄奢淫逸过了度,回去再将蜡烛换成五分细!”
郡吏一听忍不住“啊”的一声,但即使面色发苦,嘴角微抽,也只得在这位新任的从三品重官面前点头应下。
半月之内,由原先的一点五寸蜡变成一寸,现下又变成五分…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书案的鱼缸边上放有两高摞账目,皆是些陈年旧帐,最早可追溯至先帝在位时的元始三年。
元始三年,齐州大旱,朝廷拨放赈灾银八百万两,其余各州筹集赈灾款三百万两。
元始六年,修建河孚桥,朝廷拨放补助银一千万两。
熙佑二年孚州收缴地租七百余顷,取租之房五百余间。
熙佑三年…
指尖顺着泛黄的账簿一路滑下,中年男子眉头愈发紧皱。
别的暂且不提,这个赈灾银和桥梁修建他是知道的。
当年齐州大旱,饿殍载道,人肉相食,百姓苦不堪言,众怒之下竟揭竿而起。
朝廷紧急派兵镇压,并为了公正起见,中央和地方所筹集的赈灾银并未直接进入齐州府库,而是由时任孚州刺史的吕厉代收掌管。
齐州灾情解除后,刺史陈百利便被问责,面对朝堂官员质问,他并不驳辩,反而在朝堂上状告当时颇受重用且立有功劳的孚州刺史吕厉贪污!大喊他暗吞了五百万两银子……
当时仅当陈百利畏罪诬陷,现下一看,竟丝毫不假。
还有修建桥梁的事。
河孚桥本就是一座古桥,虽有百年历史却依旧坚固牢靠,就算是修建,也只需翻新砌石而已。
可吕厉竟一下申请了一千万两!
还有这收缴的地租,凭自己半个月的私服访查来看,至少少记录了五百余顷,取租之房更是少说了百余间!
若是再添上每年繁重的农税商税,以及账目上没有记录的卖官贿赂,重权勒索,圈地卖地…
这贪污数额简直令人发指。
好你个吕厉,果然是贪赃枉法,私造假账!
中年男子气得攥拳击案,恨恨咬牙。
待将郡吏与小厮催出去,胡成仁又从箱内翻了两本发黄账目,依旧可用“假乱糟”来形容。
毛笔在信笺上匆匆做响,胡成仁的神情愈发凝重。
“胡大人。”突然身后一人唤他。
持笔的手微顿,胡成仁不耐的侧头冷声道:“不是让你出去么,又有何事?”
身后人不答。
“没事便出去!”他直身训斥,一脸不耐烦。
身后人依旧不答,空气静默得有些诡异。
胡成仁觉得不对,这才猛然回头,一刹那,竟吓得毛笔都掉落到鞋面上。
蒙面来者一袭黑衣打扮,上挑的剑眉,凶狠的目光,手中晃眼的长剑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这…这里可是官舍,你要做什么?!”
“胡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要做什么。”蒙面人冷笑道。
见他步步逼近,胡成仁吓得直往后倒,同时不忘将写至一半的信笺悄悄揉碎成一团,淹进鱼缸中。
利剑猛地直刺过来,胡成仁侧身躲闪向茶房外跑去。
“来人!有刺…”
只是话还未完便长躯扑地,登时没了声响…
身后蒙面捻针的手轻落,快步走上前去查探,只瞧他瞪眼张嘴,没了气息…
伸手阖了他的双眼,蒙面赶忙跑到鱼缸处捞起那团不成形的碎纸,如此模样,俨然得不到丝毫有用的信息。
火舌顺着纱帘熊熊燃起,不一会儿便飘起了浓烈的焦味。
“胡大人!”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
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喊叫声。
蒙面收起火折,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当即收剑入鞘,一个鹞子翻身轻捷的跃上房梁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