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七十二郎收拾好，院外已只有烟雨一人静静立在墙边，许是无聊，她便扯了条垂耷在墙头的半枯藤蔓，下意识放在手指上来回缠绕，以打发时间。
月光漫散其纤身，映衬着白净的脸庞，更显清秀。
这一幕美好宁静，七十二郎看在眼里，有些不忍上前打扰。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烟雨忽的抬眼问道。
七十二郎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烟雨姑娘好耳力。”
对他的恭维，烟雨并不感兴趣，只瞥他一眼慢吞吞道：“我是练了八年才接的坊主的任务，你既有功夫底子，且已成年，练起来肯定容易些。”
“昂，那倒是。”七十二郎附道。
见他一直嘴上带笑，满脸轻松模样，烟雨眼底微光忽闪，不由得嘴角轻提。
七十二郎见她轻轻一笑，可谓冷媚撩人，忍不住开口问道：“烟雨姑娘在笑什么？”
“没什么。”烟雨收回心神，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她这笑，算是坏笑。
因为烟雨突然想看看等这一顿训练完后，他是否还能留得住这嬉皮笑脸的模样。
因是凌晨，众人皆在歇息，烟雨便带着他一路穿穿绕绕来至室内一处偌大的训练场地。
烟雨点了几支蜡烛，扣上镂空灯罩，微弱的暖橘色勉强将屋内照亮。
“你有喜欢的女子么？”烟雨撩起两侧帘子用细绳揽好，似闲谈般问起。
七十二郎显然未料及她会如此直白，走过去将手中长剑放在墙边靠好，随口道：“没有。”
“那便好，”烟雨看向他，面静如水，“这里不允许动情思，否则会受到坊主的严厉惩罚。”
“情思？”七十二郎长眉微挑。
“对，你既没有家人，现下又无喜欢的女子，如此一来，行事便也方便。”烟雨将护手和腕甲递给他。
七十二郎接过，笨拙拙得给自己戴上，低眉一想，又颇觉好笑：“不能动情思，那枫叶坊岂不成了尼姑寺院？”
“你不要乱说话，若是入了他人之耳目，我们两个都会受罚。”她行至堂中央，朝他招手示意。
“若是动了该如何？”七十二郎行过去，被她用脚踢开双腿，下蹲，扎成马步。
“若是你动了，那我便去将那位女子杀了，”她纤手有力的拍了拍他肩膀，脑袋忽然贴近似在警告，“至于你，坊主自会处置。”
“坊主？”七十二郎有些好奇，仰头问道，“她厉害吗？我何时能见？”
“很厉害，等你拳脚练到一定功夫，真正入坊时，自然会见到。”烟雨说着又在他抬起的双臂上坠了两个沙袋。
七十二郎觉得有些重，双臂禁不住下垂。不知何时烟雨手里又多了一根细长的竹竿，挥舞起来都能感到劲风在耳边扇动！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烟雨忽的问道：“累吗？”
七十二郎尚能受得住，便摇摇头道：“不累。”
接着，双臂上又分别挂了两个沙袋…
七十二郎神情哀怨的看向烟雨，后者难得微微一笑。
不多时，七十二郎的额头便沁出了许多汗珠。
“现在累吗？”烟雨用竹条点了点他的双臂，再次问道。
当然很累！但七十二郎唯恐有诈，只得先坚持忍住，然后试探道：“若我说很累…”
话还未完，只听“咻”的一下，竹条便带着劲风有力的抽在了他的后背上。能感觉他穿的有些厚，许是觉得没有打透，烟雨毫不留情的又是一下！
“嘶…”七十二郎疼得嘶哑咧嘴，但毕竟是男子，实在不好大叫出声，只得硬着头皮咬牙坚持。
“先扎上一个时辰的马步。”烟雨又再他头顶放了碗水。
“一个时辰？！”七十二郎有些惊愕。
“这些我都做的了，你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为何不行？”烟雨皱起秀眉薄斥。
见她生气，七十二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顺从叹道：“行！”
………
烟雨在他旁边打了会儿拳脚，手脚带风，来回招数又颇具章法，七十二郎面色复杂看不出是欣赏还是害怕，毕竟烟雨把他当成了一个木桩，攥起的拳不时打向他的鼻端，耳侧，脖下…好在尚有分寸，不至于伤了他。
七十二郎被拳风吓得眼睛一挤一挤，生怕她把握不好轻重，再给自己的俊脸上挂了花…
他紧盯着烟雨的拳脚，默默呼吸吐纳，安慰自己不要紧张，可直至看到烟雨的腿踢向自己的下方，他猛然起身后退：“哎哎哎—！”
头上的水碗冷不防的从他头顶跌落，烟雨眼疾手快，当场接住。
“怕了？”一向冷冰冰的烟雨，此时面上却似笑非笑。
七十二郎被她拉回原地，屁股上也挨了一脚，重新摆好姿势，顶好水碗…
烟雨则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一旁盘腿坐下，等她摘了腕甲，挽起袖子，七十二郎才看到她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烟雨从怀中掏出一瓶乳膏，用手指旋出一点，轻轻抿在伤口及周围。
“你受伤了？”七十二郎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烟雨抬眸看他，眼光凌厉，七十二郎忙惊慌得将双臂抬标准，双腿也赶紧弯下去。
“习武之人伤到手腕，会不会影响使剑？”他眉梢微挑，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并喋喋不休，似有意招惹，“看来我这运气有点差，竟跟了一个…”
烟雨神情微窘，像是在争辩：“我有用药，出不了半个月就会好的，你无需担心。”
七十二郎将她窘迫的神色尽数捕捉入眼底，似觉有趣，索性不折不挠得追问下去：“那你武功高吗？与九娘比如何？”
“九娘很厉害，我暂时比不过。”她将绷带再次缠好，收了药膏入怀，起身又从角落的柜子里端出药粉，白布等物什。
“你这伤是谁弄的？”
“你问得有点多。”烟雨蓦地瞥他，眼神冰冷。
眼看将她惹毛，七十二郎似笑非笑，忍不住晃了晃发酸的胳膊。
哪知沙袋顺着胳膊滑落，他“哎”一声，下意识的弯腰去捡，全然将脑袋上盛着水的碗抛诸脑后，只听“啪”的一瓷碎……
空气一度寂静的尴尬，七十二郎看了眼地上，又看了看缓步朝自己冷脸走来的烟雨，无奈一笑。
“啊！”
竹条狠狠抽在他宽阔的后背，烟雨又拿了一个盛着水的大碗放在他头顶，冷冷道：“三个时辰，若是再敢掉下来，就把你吊起来用鞭子抽。”
“………”
两人从夜间一直练到第二日的辰时，其间七十二郎练完扎马步，又练了一个时辰左右的腿功蹬脚平衡，然后又围着室内来回跳了千个下蹲，学了几十招基本拳脚。待烟雨说完“结束”二字时，七十二郎已经大汗淋漓，彻底虚脱，累趴在地上…
“你回去先休息一下，等晚上再来吧。”烟雨把一块擦汗的棉布扔到他眼前。
“还来？！”七十二郎禁不住哀号，“这晚上本该就是休息的时候，如此阴阳颠倒…”
“杀手一向都是夜中行动，连着几宿不睡都是正常，你必须要适应。”她冷冷看他。
“………”
他果然面色发苦，再也笑不出来，烟雨看在眼里，有些满意。
七十二郎一路踉踉跄跄地回至小院，关了房门，猛饮了一大壶茶水。
洗澡水不知何时已经备好，另一边的食案上也放着可口的饭菜，他趴在床上待心神缓定，才褪尽衣衫，进了浴桶。
没水的皮肉立时传来阵阵刺激的痛感，七十二郎眉头微皱，抬起酸痛的胳膊往后触了触伤背，能碰到微起的破皮，打出血来更是无疑了。
“真够狠的。”七十二郎想到方才烟雨教训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长舒一气。
待换上干净衣裳，略填了填肚子，他才行至镜前认真端详自己的面容。比之前的皮肤黑了不少，腮上有疤，下颌骨也变得有些宽，整整一个大方脸…
七十二郎不觉嘴角微勾，暗笑何生的审美。
长时间的面皮黏贴在脸上密不透气，此时又渗进了不少汗水，着实捂得他难受。
微开窗扉料定四周无人，他这才从耳后找到接口，顺着一面缓缓下揭，顷刻，一张全然不同的清俊面容显在镜前。
萧琛将面皮洗净，铺纸垫在桌面上晾干。
后背被抽打成这样想要躺着睡个安稳觉是不可能了，他用力抻了抻酸麻的胳膊，蹒跚上床，颇无奈的趴在床头轻叹了口气。
除了幼时淘气被爹爹和师父拿着柳条抽成这样以外，萧琛实难想到自己堂堂一等神捕，今日竟被一个杀手，还是个小姑娘…给活活打成这样，不能还口，更甭提还手。
片刻后睡意才涌入脑海，萧琛方合上眼皮，便听见院内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警惕的睁开双眼，迅速悄悄行至桌前。
只听“邦邦”两声，门扉果然被敲响。
“你休息了么？”轻柔的女音，是烟雨。
知晓门外是她，萧琛紧绷的面容稍缓，将里衣的襟带迅速系好，方慢吞吞道：“烟雨姑娘稍等。”
门外人未答，却不再敲门。
他取过面皮覆在脸上轻揉，不过顷刻，方脸恢复如初，不露一丝痕迹。
门扉微敞从内透出一抹光亮，烟雨正端着药立在台阶上。
“烟雨姑娘端的这是…”萧琛指了指她手上的药瓶，面露疑惑。
“药。”烟雨看萧琛的神色竟带有几分愧疚，令他有些吃惊，“方才是我下手重了些。”
萧琛微微一笑，侧身让步，请她进来。
烟雨将药径直端到床头边上，也不去扶，就静静等着萧琛自己慢慢行过来。
见她并无要走之意，反而立在床幔边，木头般盯着自己，萧琛略显尴尬：“这…”
“你自己能涂？”烟雨眼神清澈，抬眸问他，心中更是光风霁月。
萧琛怔了怔，霎时明白，她竟是想亲自给自己上药！
“哦，多谢姑娘好意，男女授受不亲，七十二郎自己来就好。”
“你是觉得不好意思么？”她突然冷冰冰道，“那样你大可不必。杀手面临的危急情况多，若是受伤时人人都像你这般扭扭捏捏，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情。”
“……我只是觉得姑娘是个女孩子，还是多有不便吧！”
“无妨，趴下吧。”烟雨已低腰取过药瓶，静静看着他，面上未泛起半点波澜。
萧琛被她看得窘迫，最终还是缓缓行至床上趴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