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顾彬不需要自己照顾,顾盼琢磨了一下,决定做点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便不着痕迹地加入了对话。
太夫人对教育很重视——不管是孙子的学堂还是孙女的女学,每天请安的时候都会聊上一两句。顾盼就趁着这个机会提到了合香,还没顺水推舟,太夫人就接了话,让杨氏给顾家的教习多开一门选修课。
杨氏其实是想把这个话带过去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顾明行又是二房的人,虽说这笔开销从公中出,但一旦分家,公中的钱财也是大房拿大头,杨氏实在很不愿多出这么一笔额外开销。不过太夫人要是能被她这么引开话题,那她这么些年真的是白活了。
顾盼选择沉默。她只是想刷刷自己对香料的好奇,给之后的讨要做个铺垫,没料到卷入了太夫人对杨氏的敲打。
虽说年岁尚小的顾明行没有分太多技能点在阅读气氛上面,但顾盼还是凭借人生阅历察觉到婆媳之间的斗法,不过她还是没有预料到太夫人会拿这件事做噱头。
不过也无所谓啦,她拿到香料的时间还提前了不少。
杨氏的脸不是很好看,太夫人亦然。
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儿媳妇哦!明明对外头也挺能拿出手的,对自家怎么这么混不吝。
没错公中的大头是归大房,但现在公中还是公中的,要不是太夫人的丫鬟盯着,太夫人甚至怀疑杨氏是不是打算把公中的东西搬到大房去。
有一个大面上拎得清,小事昏头的冢妇,太夫人心很累。她挥挥手,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意思,结束了这次请安。
邵氏回头就给顾盼送了一套香料,还把她叫来不软不硬地说了几句。
她很头痛,对于前妻的留下来的孩子,重不得轻不得,偏偏她做得事还得算到二房头上。
好在顾盼没打算撩拨她的神经,她打算安安生生地做个大家闺秀——会武的那种。
至于成亲,这件事不远不近,她还有时间细细谋划。
未婚女孩子的闲暇其实很多,顾家每天一个下午的女学已经算多了,很多家庭也就养着女孩,让主妇带着身边搭把手,这便是算有教养的了。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读书可是一个烧钱的事情,一向是儿子的权力。富贵人家倒不差钱,但这笔开销在他们看来无甚必要,大半识几个字了事:女子读什么书,没得还读野了心。
顾家不一样,顾家有个爱读书的老夫人,而女学,正是老夫人的手笔。
顾盼手上不停做着笔记,一边听着上头的先生讲学——笔记是不强制做的,然而这是顾盼学习的习惯,她已经看到先生看了她好几回,估摸着在惊奇她怎么改了性子。不过顾盼也不在意,不论用不用得上,她早就备好了借口。
十岁的小姑娘课业能有多重呢?说是笔记,不如说是顾盼对先生讲学中准备深入挖掘之处,这部分却是不好示于人前了,顾盼只隐晦地在笔记中掺杂了些记号。
虽说小孩子变得快,但向来尽善尽美的顾盼还是希望等到转变的契机。
下课,被先生留下来,顾盼听到一群顾姑娘在窃窃私语——女学是顾家家学,能在这里上学的自然都姓顾。然而顾姓也是有不同的,东西顾府的姑娘和顾街的姑娘相比自然要更为尊贵一些。虽说东西顾府有些互别苗头的倾向,但也只是倾向罢了,没有东府的姑娘领头,自然没有哪个姑娘会来刻意挑衅西府,更别提在先生面前讥嘲顾明行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顾街的人家虽然不穷,但能不被留在家里做针线活的姑娘自然得父母青眼。少不得有那么点眼色。
然而顾盼被先生留下可不是挨骂,而是开小灶。
顾府先生和颜悦色地赞许了顾盼做笔记的行为,又细心解答了顾盼的一些疑问,又给顾盼推荐了几本书,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自己书架上的书给顾盼。
十岁的小姑娘不定真,又是顾府的人,万一不小心污了书,她和顾府本就浅淡的交情难免不美。
顾盼也不在意,谢过先生,离了学堂就去探望顾彬。
顾明行和顾彬回府大多是同归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盼大抵摸熟了这方的风土人情,还给周围的人留下了一个沉默寡言爱好合香的形象。她是穿越老手,对于幼年期处理早已游刃有余,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形象,除了顾彬有些惊异之外,没人发现异常。
看来是重生的了,顾盼漫不经心地想。
近来她房间里的香料换了,老师赞扬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顾盼但笑不语。
开玩笑,只是这种简单的合香,要是还能合岔,她调香师的称号还不如不要。她这辈子可打算靠合香这手艺吃饭呢。
她有点好奇顾彬什么时候会发现不对劲,不过四年后顾彬才告诉她答案。
相比于顾盼在顾彬重生一旬后就断定了他的身份,顾彬的动作不可谓不慢。
老夫人过逝,西府已经分家,顾家二房现在离原西顾府有些远,二房大房的关系反倒随着距离的拉大而变好。
远香近臭不外如是。
顾彬因为老夫人的过逝错过了一场秀才试。现如今刚刚考完,找上了顾盼。
他现在独居府外的一处小院,顾父脸上不太挂得住,但邵氏新得一子,他现在正爱得如珠似宝,疼得跟眼珠似的。这件事又是顾彬相求,在邵氏似有似无的撩拨中还是应了。
顾明行和顾彬的会面正是在这处院子中。
“你是谁?”顾彬道。
他前世最后悔的是当时听信了邵氏的话,没有对姐姐的磨难重视,直到姐姐最后香消玉损才追悔莫及。
再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他暗暗发誓这次一定不会让姐姐再嫁给兴宁侯,一定要扭转姐姐的命运。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机会。
当顾盼初学合香的时候,顾彬可以以为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往事,只是他年幼淡忘了记忆。然而一桩桩一件件在顾彬看来毫不掩饰的不同让他不能在自欺欺人,直到现在,他终于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和顾盼摊牌。
顾盼呷了一口茶,借着这个时机斟酌了片刻。“你可以叫我顾盼。”
“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姐姐。”她慢吞吞补充道,看到顾彬红了眼圈。
顾彬咬着牙,没有说话。即便有了预感,但当这个预感成真的时候他依然无法压抑住无法挽回的悲愤。然而他终究是一个成年人,纵使重生后的岁月娇养了他,过往的经历还是赋予了他成熟——即使他早亡。
压根就没有理会顾盼的提议,顾彬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压着声音问道:“我姐姐呢?”
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有些急切,还有压抑着的悲意和寒意。
顾盼放下茶杯,清脆的响动震动了人的精神。她收了笑,没有回答顾彬的问题。
“叫姐姐。”她说。
“你又不是我姐姐!”顾彬所有的悲愤如到达极限的气球般一戳就爆,他怒吼道,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我姐姐呢?!”
顾盼不为所动。“叫姐姐。”
她声音不响,但却在顾彬的怒吼下清晰可闻。不急不缓的声音给顾彬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的拳头捏得死紧,却死活没有开口。
“我有点后悔告诉你名字了。”顾盼说,她从怀里掏出香料,也不见如何动作,只见那香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后精准地落在了香料架上自燃了起来。
宁心静神的清香渐渐飘散,顾彬很熟悉这种香味,在不久前的秀才试备考中他正是闻着这种香味读书的。
他的拳头放松下来,但他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
“冷静了?”顾盼问道,她的态度一直很冷静,和顾明行对他的关爱截然不同。“不能冷静的话下次再说。”
她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外面还有人呢。”
顾彬猛灌了一壶冷茶给自己静静心。“我会处理的。”他闷声道,“我们吵架了。”
“我姐姐呢?”他执着于这个问题,声音有些沉闷,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知道。”顾盼回答。
顾彬筋疲力尽地向后倒去,说不尽的疲倦。
“过几天太太要带我去寺庙还愿。”顾盼仿佛随口般道。她又说了几件杂事,将新配置出来的香料和说明放在案上,起身。
“恭喜你考中秀才。”顾盼低声道。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微微笑起来,笑容满是苦涩。顾彬直起身,看到顾盼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丫鬟有些迟疑,似乎见到了顾盼脸上的表情。
“走吧。”顾盼打断了她的话,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原样。她转身,丫鬟欲说还休地望了顾彬一眼,跟上了顾盼。
顾盼纤细的背影印在顾彬的眼里,他发了会儿呆,低头打开了说明。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真好笑,温柔的顾明行写着飘逸的飞云体,冷漠的顾盼却写着娟秀的簪花小楷。
他想,仰着脸不让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