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长公主和顾女官开办了一所女学，父亲想要将自己送进去，母亲却不愿意。
这所女学，说是和，其实主办的应该是顾明行顾大家。顾大家如今在京城中的名声可不是很好，虽然她在调香一行的造诣出神入化，然而一个自誓不嫁的女人难免惹来流言蜚声，关于她的入幕之宾有些众多的猜想，其中身份最高也最没人敢提的是当今圣上。
要说服父亲很容易。
顾大家在调香上有所造诣，然而她本身的能耐也不可小觑。顾明行为圣上的登基做出的贡献曾经流出一二，尽管关键始终无人知晓，然而观察潜邸旧人对顾明行的尊重，顾明行的作用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接近顾明行无疑是一条和圣上一脉拉进距离的好路子。
要说服母亲也很容易。
为了她的未来，她应该去说服她的父亲；为了陈家的未来，她应该去说服母亲。
听闻此事的陈曦沉默不语，斟酌着自己的选择。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滴落在竹席上，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陈家，站队失败的陈家……陈曦最终起身去找了母亲。
“儿愿往。”她叩首道，为了给陈家争夺一息暂缓的时机。
母亲哭成了一个泪人，然而陈曦被她搂在怀里，心里只觉得空茫茫一片。
在女学的日子却是如陈曦想象的那般难熬，思想上。
有官职在身的顾大家和皇室贵女庆平长公主开办的学院自然不会在物质上亏待学生，但学院教授的内容委实和一般的女学不太一样。
不教《女儿经》，不讲《列女传》，讲四书五经，讲旧朝遗事，讲最近的政治风向。
有女子退学，也有更多的女子进学。
不如说，是女子的父兄要她们退学，要她们进学。
陈曦的嘴角划过一道讥嘲的弧度，对那些死记硬背将笔记抄回家给父兄的女子。
政治……这项对平头百姓太过遥远的事物才是这些女子的父兄所追求的——一如她的父亲。
陈曦学得很认真，不论是哪一科的主讲。
她一点一点打碎了自己的思想，用主讲者的希望重新填充。
她和她们不一样。这些政治风向对她们的父兄是锦上添花，对她家来说，是刮骨钢刀。
总是有一些小人，对败势者落井下石穷追猛打来讨其实并不在意的圣上的欢心。
陈家需要寻求庇护，所以她来了。
陈曦学得最认真的是顾大家讲授的内容，但从来不敢向顾大家问问题。只是私底下揣摩顾大家的喜好。
然而在一堂课之后，她被顾大家留下了。
“陈曦，坐吧。”顾大家的声音很好听，陈曦低垂着头，正好可以看到顾大家修长的手指。“我留意你很久了。”
陈曦的身体微微一僵，好在顾大家似乎没有在意。
“你每门功课都学得很好，和任课先生的关系也十分融洽，但你似乎不喜欢我。”
陈曦微微颤抖起来，她头低得更低了。
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乐了，顾大家轻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抬起头来，我只是问问。”
“你能和其他先生处得好说明了你不会被流言蒙蔽双眼，因而我只是对于你不喜欢我有些惊讶。”
这是非常自恋的说法，但对于顾大家来说，这的确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我……”陈曦有些恐惧，抑制不住的恐惧。“我是陈家的人，兴宁陈家。”
顾大家似乎想了一会儿兴宁陈家是哪位，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
“那天你也在场啊？”她笑道，陈曦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
四年前，废……罢了作者懒得想封号……五皇子谋反，证据确凿，禁卫军当庭逮捕了五皇子。七皇子终究给兄长留了点颜面，女眷处带队的正是顾大家。
也正是通过这一次事件，世人第一次看清了顾大家在夺嫡中扮演的角色，一时间闲言碎语消声灭迹。
之后顾大家很少出动，然而一旦出动就必定是圣上感到棘手之人。陈曦也是在来书院很久后才慢慢了悟：搞定这些人是顾大家的功绩，因而圣上便给予顾大家信任和荣誉。
陈家曾经和这样的大事擦身而过却没有被流放，那是因为自己历经三朝的祖父舍了自己的颜面，上了请罪折自裁。
被剥夺爵位的大哥接受处刑的时候，陈曦就在旁边看着，他的鲜血溅到了她的素白的鞋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这让她怎么不害怕。
“是。”她低低地应道。
“我都说了抬起头来啊。”顾大家似乎叹了一口气，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的手上残留着香料的味道，陈曦辨认出了其中的一些材料。
“既然那么讨厌我……”顾大家松开了她的手，陈曦当时就想低头，只是不敢低。然而一听到顾大家这句话，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瞪大了眼睛。
“不是！不是讨厌！”因为激动，陈曦磕绊了一下，“顾大家，我喜欢你！”
她急切地说，声音很大。
她看到顾大家有些惊讶，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不是对陈曦，是对怒气冲冲的庆平长公主。
也就是在那一天，陈曦知道了顾明行和庆平长公主的关系，顺带被庆平长公主怼得体无完肤。
最后她在顾大家的怂恿下，陈曦对庆平长公主也来了这么一回。
真是恶心，不论是对陈曦还是庆平。
——
认真学习的人变多了，不过陈曦比她们走得更早更远。相较于把自己所得藏起来，陈曦将之拿出来与她人分享，获取自己的好人缘。
陈曦，万如意，胡春华等等这一批在朝廷中枢不可疏忽的女官正是在学院中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然也有和陈曦相看两相厌的存在，例如赵颖。
当年她们同属五皇子阵营，二者之间的斗争就从未消停，没想到陈赵两家都能从五皇子这个泥沼中挣脱出来，又投靠了同一个势力。
毕竟胆敢接手五皇子势力的屈指可数。
陈曦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在学习上越发努力了。
随着课程的深入，陈曦越来越常被父亲在晚饭后留下来。
探讨朝廷风云，或者说，教导。
陈家的人不多了，还屹立在朝堂上的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支，而陈家唯二的男丁，都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货色。
“陈阳，你吵到我了。”陈曦阖上了手头的书籍，冷淡道。
看着陈阳灰溜溜离去的背影，陈曦内心中不免嘲笑：看，这就是陈家的男丁，连不满都不敢发泄。
然而陈家最终还是交到了陈阳那个废物手上，而不是陈曦。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曦很平静。
女家主固然惊世骇俗，然而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不再是陈家人了。
她曾经看不起她的父亲，为他的懦弱无能。有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他却成长为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父亲的确是陈家子——以陈家为重的陈家子。
陈曦还得谢谢她的父亲。因为直到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她才恍然明白她已经不再是陈家人了。
也许她曾经是，然而在她为了陈家敲碎原有的思想之后，她就再也不是了。
顾大家将书院交给赵颖的时候，陈曦是不能理解的。
陈家和赵家都曾经为五皇子效力，然而现在她是顾大家最看重的弟子。
陈曦很努力地接受这一事实，然而当见到顾大家时候却不可避免地流露了些许情绪——也许她没有流露，只是被顾大家看了出来。
顾大家将她的情报网交给了陈曦。
“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陈曦。”
她仰头看着顾大家，眼泪潸然而下。她在顾大家面前似乎一直在哭，但她就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
“是。”陈曦躬身。
她的传奇，从现在才开始谱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