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倾听着幕僚的争论,面上却不免流露出些许百无聊赖。她突然一顿,微微含笑。
已是顾盼。
穿越至今,顾盼的穿越经验也不可谓少了,然而如现在这般,直接穿越到谈话的情况也是寥寥无几。
她曾经对自己的穿越情况做过总结,她穿越的对象大多数都处在沉睡或者类似沉睡的昏迷阶段,又或者生了病,总之,原身应当属于虚弱期。
这次倒是特别。
顾盼掀了掀眼皮,确认了争论中的幕僚的性别。她的心神也没有闲着,飞快地翻阅这原身之前的记忆。
不必全部翻阅,只要能把这场谈话应付过去就成。
不知名处,一个暗淡的小光团躲在角落里,目睹了耀眼的白光团轻而易举地将把自己吊打得不要不要的大光团打散的全程,瑟瑟发抖。
它努力压缩自己小到不能再小的体积,祈祷着对方不要注意到它,没有注意到飘散的光点融入了它。
也许是因为事情太过荒谬,又或许因为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停留太久,凤歌连愤懑之情都生不起了。她只觉得无力,不知自己到底是撞了哪路的牛鬼蛇神。
国师,呵,国师!
凤歌不信那是自己的后世,原本她正好端端地当任着凤朝的太女,哪来的后世?无非是国师谋害她的借口罢。然而她还是琢磨不透国师究竟想要什么,若他为女子,还可说企图换一个后世来得懵懂无知的魂儿好把持朝政,然而他是男子,即便那后世魂欢喜他又如何?
但凤歌也无法。不知国师做了什么手脚,她的精神愈发虚弱,身体倒无碍,却是被后世魂用着,止压得她愈发得难受。
凤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她大抵是要死了——不是身体上的死亡,是精神上的消亡。
顾盼敷衍了凤歌的幕僚几句,暂且将她们的争论压下,她们倒是习惯了凤歌的不理事,无需多言便退下了。
示意上前侍候她的厮儿退下,正处在书房,顾盼也便取了上好的纸,用几件大事做线索将捋了捋记忆,随后便将纸压在砚台上浸了墨,待干透后便细细地捻入火盆中,直到只留下些许灰烬后方站起来。
这次记忆不对,顾盼早已隐隐有了预感,待写明后便愈发明晰。
没想到这年头连二手记忆都有了,她忍不住感慨,只觉得自己必然要找机会见见那位风华绝代的国师才是。
然而此事却急不得,初来乍到,顾盼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先站稳脚跟才是。太女事务繁忙,又和凤朝一群人尖子打交道,这样的开场哪怕对于顾盼而言也颇具挑战,她不由不感谢自己上辈子身体力行地复习了过往的学识,有效避免了手生出错的可能。
顾盼揉了揉脑袋,最近的穿越并不如以往那般疼痛,但仍有影响。她思考片刻,计算了请病假的成本和收获,放弃了这个打算。
虽说顾盼活了不知多少年,然而面对着凤朝的朝臣,她缺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对凤朝的了解。
好在这个身体的前一个宿主也是如此,顾盼琢磨片刻,将她之前用的法子改头换面一番重新用了起来。
说实话,效果比之前好。
姑且不论顾盼的改动,同样一个方法。用的人不同,结果自然不同。远的不说,顾盼曾学习过过目不忘的技巧,奏折翻阅一遍即可,那位行吗?更别提漫长时光赋予她的敏锐与睿智。
当然,这是之后的事情了。目前顾盼要面对的是太女的后院。
一说到皇帝,人们总不会忘记他的三宫六院,然而说到东宫,却很少有人会想起东宫的后院。可子嗣象征着国家的未来,身为国家的继承者,拥有子嗣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或缺的。在对太女君一年的辛苦耕耘却颗粒无收后,凤歌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嫡长子的期望。
如今的太女并有二子,另有怀孕的侍郎两名。兄长为正君所出,弟弟是侧君所出,年纪相差不大,只三月。不难想象正君当时的烦郁心情。
论理东宫因嫡而立,应当更注重嫡女的降生,凤歌也算年轻,不必着急。然而凤歌在皇家这一辈的皇女中却非长女。她有一个长姐凤诗,精于弓马,于战事有功,对她的太女之位虎视眈眈。另有一二姐凤词,在文人清流中颇有雅望,虽未表露她的野心,凤歌也不得不提防。此外她的几个妹妹也不省心,一个整日提着鸟笼走马斗鸡却与勋贵结下良好关系,倒是与她交好。另一个木讷寡言,却架不住她的父亲出身世家大族,频频动作。
自然,凤歌也不是吃素的,早年女皇全力培养太女,朝臣勋贵世族全都有站在她一旁的人,只有军队她不敢随意插手。直到近年女皇昏聩,对逐渐成长起来的太女有了敌视和防备,上述皇女才逐渐冒出头来。其他皇女的确令她感到烦恼,但真正棘手的是女皇阴晴不定的态度。好在女皇的理智尚在,压制住皇女之间的相互攻讦,没有让朝廷陷入夺嫡纷争。
目前这一代的皇室还没有女子诞生,女皇对此很是重视,显然,在其他方面的斗争被压制的情况下,比拼后院的生育能力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不用自己生了……想到‘自己’后院中那两名挺着肚子的孕夫身上笼罩着的母性光辉,顾盼无语地安慰自己。女尊世界的确稀少,顾盼却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她曾经经历过的世界依然是女性生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然条件下男性生子的情况。
说实话,刨除世界观的冲击,女尊世界中的男人服饰还挺好看的。漫长的被关在后院的历史不可避免地让男人的注意转移到迎合妻主的方面,装扮是最直接有效的一种方式。并且在漫长的时光中镌刻为自我的喜好。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顾盼不反对在自然选择下生物为了生存的选择,即使它将人变成了菟丝花。她更喜欢那些自由独立的人格,而这个时代的男性,如同上个世界中的女性一样,是难以跳出时代的窠臼的。
人是时代的物种,顾盼承认这一点,正如承认她的人格由过往的岁月塑造,她不会否认女尊世界男性的柔弱之美。
和正君一起用过晚膳,顾盼回到书房独眠。正君出身世家大族,当年太女订婚的时候太女和女皇依然处于浓情蜜意时期。此君端庄之余也不失明丽,东宫的事务一经上手便如鱼得水,虽有三年无女的缺憾,但是有此贤内助,顾盼无疑可暂时将东宫的事务松上那么一松。即便如此,繁杂的需要在短时内熟悉并模仿的内容依然多到过分,纵使忙到飞起的顾盼早就听闻国师闭门不出的消息,然而直到二旬后的休假方腾出时间前去拜访。
意外又不是很意外地,国师行云流水地行了礼,对本应已见过面的太女开口:“小道明心。”
他身着一身道袍,黑鸦鸦的头发束为道髻,在如玉道冠下依然不失本色。面上无喜无悲,眼睫低垂,倒恍惚谪仙中人。
“你不悲伤。”一照面顾盼便知很多必要的试探可以略去,她直言便可得到真实度较高的回答。而这时她反倒有闲情逸致去关注那些并不重要的细节。
“天命已定。”他缓缓扯出一抹笑来,有些惨淡,但更多的是眼见大势已去的平静。“姻缘断。”
“何为天命?”明国师垂眸不语,顾盼也不在意,一撩衣袍便坐。
这是要长谈的节奏,然而明国师依然静立在原地,把自己当成一座雕像。
顾盼也不急,或者说这事也没急的必要。她这次过来就是来确认或者确保两件事,国师看没看出来凤歌换魂了,以及国师打不打算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而一照面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剩下的便是闲谈。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壶茶,像是终于想起自己(性别女)身处女尊世界,终于递给国师(性别男)一个下来的台阶。
“请。”她含笑道,知晓他不会拒绝。
明心仿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与顾盼相面而坐。
他双手接来顾盼递给他的茶,举过头顶。“您想知道什么?”
“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明心说,将高举的茶杯放在桌上,露出古井无波的脸庞。“言无不尽。”他说。他对顾盼的恭谨自始至终都没有变,然而同样,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喝那杯茶。
顾盼从明心手中收获了很多很有意思的情报,关于太女的前后世,也关于天命。这些情报自然都要验证,但真的有意思。
于是在谈话结束后她主动挪开明心面前的茶杯,给他倒了一杯新茶方告辞离去。
明心没有送她,只端坐在那儿,不知在想着什么。
“倒是个妙人。”他自言自语道,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因缘重续,凭此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