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钰萧对李佳慧的第一印象其实还不错,不然他也不会挑上李佳慧春风一度。
青涩的学生气息很浓厚,也许是昏暗的灯光,青涩中却又带着一股颓废的成熟,这让来酒吧放松的韩钰萧有了兴趣,上前勾搭了一会儿竟觉着浑身发热。花丛老手的韩钰萧本应看出这姑娘还是个雏儿,这种“玩玩”是不应该找雏儿的。但当时不知怎的他就昏头把人带进宾馆。回头这股热血褪了后便疑心自己莫不是着了什么的道,但等视线落到李佳慧疲惫而美丽的脸庞不免念及昨夜欢好,只留下现金委婉拒绝。
年少风华的韩钰萧在他所处的阶层的婚嫁市场是个不错的抢手货。他们这类人多早早开荤,韩钰萧几个月解决一次生理需要已算是洁身自好,更兼他刚踩着他的弟弟成为明确的韩氏继承人,韩太太的位子惹人眼热,但韩钰萧没打算拿自己的婚姻做买卖,更是反感别人为此算计他。大丈夫何患无妻?更莫提凭裙带关系开疆扩土!男性的黄金时段长得很,他此刻全心扑在事业上,没心思玩闹女人的事。如此处理若是攀龙附凤者自然不会纠缠,若是意在韩夫人之位也算表态,下次再出手他也有了先礼后兵的借口,若是春风一度对象……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关系,何须理会。
当时的韩钰萧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不再有交际的419对象竟会是他家族地位的救命稻草。更不会想到这看似轻飘飘的稻草重若千钧到压垮了韩氏企业。
引狼入室!韩敬伦直接指着韩钰萧的鼻子骂他妄为人孙为个女人把老爷子气到中风,中风的老爷子在病床上嗬嗬地喘着气要人照顾也不理会。当韩钰萧不知道吗?韩敬伦这个好儿子无非看中老爷子压箱底的体己想借此渡过难关罢了。
韩钰萧拨开他的手,冷笑离去。
他是老爷子最看重的嫡孙,对老爷子的了解比韩敬伦多多了。老爷子是个胜者至上主义者,到了现如今这种地步,比起在老爷子的病床前争执究竟是谁的失误,还不如展现自己能力让老爷子回心转意。
他还没有输,韩钰萧有信心。只要他能够重新得到老爷子的认同,他就能凭借这些东风再起——自然不可能和原来的韩氏企业分庭抗礼,但在市场中做足够坚挺的船坞,这信心韩钰萧还是有的。
但是老爷子死得太早,早到韩钰萧还没有来得及让他回心转意。这体己没有落入任何人手中,老爷子遗嘱将全部体己捐给基金会。
老糊涂!他的好婶婶扑上去撕打律师嚎啕大哭,韩钰萧提醒她注意脸面被她一口唾沫啐在脸上,他擦干了脸上的口水,斜倚在一旁看婶婶发疯,甚至还有兴致打量叔叔抽动的脸颊,只差没笑出声来。
看到老爷子躺在棺材里干瘪躯壳的时候,韩钰萧才恍然他们都被老爷子耍了,老爷子压根没有将体己分给子孙的打算,一如他以往的规划:保底的均分家产,以及在此之上由于偏爱的给予。这体己是他留给自己的保底。
在荒谬中韩钰萧竟然感觉到老爷子一视同仁的慈爱。大概是因为老爷子向来偏宠他吧,就算在岁月的最后时光他将偏宠收回,韩钰萧对老爷子的濡慕和崇敬却不曾更改。
他留到了最后。纵使仍需应付苏世良的步步紧逼,韩钰萧还是坚持操办了老爷子的葬礼,让这个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头沉眠在地底。
他还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这样。是他不够英俊吗?就算年纪渐长,他的脸庞也依然可以归属风流多情;是他不够体贴吗?但就算事务繁忙他也都安排人接送她上下班,更是在风雨天及时赶到给李佳慧以陪伴;亦或者是他没有给李佳慧足够的颜面?节假日他赠予顾盼花束和礼物从不曾缺席,足以让她为人称羡,只要她点头,韩太太的位子更是最坚实的荣耀;如果说她想要真心,他也渐渐将真心捧给她,只要她愿意走近就有机会拿到,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些韩钰萧都不知道,但于他而言最可怕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如今的境地下反复想起李佳慧?难道正如韩敬伦说的那样,他爱她?别开玩笑了,韩钰萧对自己的感情状况心知肚明,他打小就没爱过人。母亲在婚姻中的缺席没能让他对爱情敏感多思,因为他压根不相信爱情。他看李佳慧可敬可爱,见韩思聪颖非凡,心甘情愿地无数次设想婚后的美好家庭,反复诘问自身也自认足以匹配李佳慧,她为什么不接受他?
今天不用去上班,韩钰萧索性借酒消愁,酒瓶子在床铺四周堆满,但他就死活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况。电视的响动直吵得他心烦意乱,他坐在床沿从乱糟糟的床铺中摸索,又为这凌乱觉得愤怒。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酒瓶。翠绿色的玻璃因为撞击而碎裂四溅,清脆的声音让韩钰萧微微抽痛的太阳穴有些舒爽,他发了一会儿呆。
电视还在继续,脆爽的童音朗读着朗朗上口的旋律,就算韩钰萧没有给予电视关注也依然被广告词灌进耳朵。他下了床,又因为腿软扶了下墙。手上的白灰中和了汗液,是一种微妙的摩擦感。韩钰萧犹豫了一下,又暗自嘲笑自己的犹豫。他合拢两手摩擦,又将多余的汗液在裤腿处拭去。
床褥上染了一点酒渍,没关系,床褥是他自己的。但房子是房东的。虽然浑身都懒懒不得劲,韩钰萧还是拖着疲乏的身体捡拾起玻璃瓶。公司里的花瓶碎片自然有清洁工来收拾,但酒瓶却没人来帮他收拾了。韩钰萧咧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将瓶子随意地丢进桶中。
垃圾桶放不下了。韩钰萧抖了抖床单试图抖出电视的遥控器。几十秒的广告已经轮换了一波,在狂轰乱炸下韩钰萧又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思维创客有限公司赞助——李思的思。
他拿到了遥控器,瞥了一眼目前正在上演的节目,随即为节目的主题停顿拇指,面无表情地听主持人漫无边际地乱扯。
半桶水的木桶叫得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的韩钰萧能忍受主持人通俗易懂却错漏百出讲解的唯一理由是他提到了李佳慧。他注视着李佳慧光彩夺目的影像,想到的却是在节目背后的繁琐和利益交换。但主持人的水平实在是太糟糕了,没过多久他就听不下去了,他抬手关闭电视。屏幕刺啦一声黑了下来,安静地折射出他现在的面容。
韩钰萧从来没有像这一时期般熟悉这副面容,他需要保证自己的脸庞没有缺陷,自己的声线沉稳温和,只有在这并不属于他的出租间中才能偶尔流露出最底下的自己。他凝视电视屏幕上模糊的景象,凝视那白板般的脸庞,还有那木然无光的眼球。而后他的视线从发热的电视滑落在垃圾桶上,落在周围的酒瓶上,落在身后的凌乱上。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韩钰萧以手捧脸,将自己彻底藏在阴影之下。
多么可笑啊,他一直自诩为老爷子最贴心的孙子,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老爷子遗嘱的含义——失望。
老爷子并不是固执,他只是对他的所有子孙失望了。韩钰萧是他最为看重的孙辈,甚至掌权了韩氏企业,严苛的老爷子甚至对他不吝夸赞,可他回报了他什么呢?
他回报了一个跌倒以后就爬不起来的继承人,一个在困境下丧失眼界歇斯底里的宠儿,一个自哀自怨强求女人爱怜的孙子。
韩钰萧一把拉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吹得他的脑袋前所未有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现在才四十岁,正是年轻力强的时光。还有那么长的人生等着他去走。他决定忘掉李佳慧,包括所有的怨怼和不明所以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