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到了五六点，夕阳的余晖撞进了零凌的单板玻璃，洒洒洋洋地铺在姜邑身上。
她醒了。
睁开眼便是晕黄的灯光。
谢江正在一边懒懒地编着手链，见此，眼皮掀了掀，“醒了。”
姜邑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谢江打了个哈欠：“比上次有进步，少睡了十分钟。”
姜邑：“你就不能不损我吗？”
谢江叹了口气，收回玩笑，“营养片我都帮你准备好了，给你打的冬瓜排骨汤，赶紧趁热喝了。”
姜邑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感慨道，“好基友。”
谢江回了句：“共患难。”
说完俩人都笑了。
姜邑笑着低骂，“确认过眼神，是蹲过一个坑的。”
谢江翻了个白眼，“滚吧，别转移话题，我看你就是根本不把我们仨放眼里，自己独干架，很爽？”她皮笑肉不笑。
姜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欲说话，就见推拉门猛地被拉开，迎面而来的张笙扑了过来。
“四儿，快让妈妈看看，你哪不舒服？”张笙一脸护鸡崽老妈子样，又是捏脸又是摸脖的，“咱现在就去找那个弱鸡波菜！你哪不舒服，我就揍他哪！保证让他哭爹喊妈下不来床！”
姜邑被逗笑了，“滚吧你，那弱鸡还不配我动手，他自己智障撞墙都有可能，还用得着你教训？”
“对啊，那弱鸡是个瞎子！有可能学着蛾子半夜一头撞到电灯泡！”
“俩个傻瓜，骂别人智障。”
“我草！谢江你个白眼狼你说谁傻瓜？！懂不懂长幼尊卑？！姐妹情谊？！”
“送你一句话，塑料姐妹情，孔融吃大梨。”
“你个不孝女！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学生们累死累活地回了寝室。
因为是军训的缘故，所有学生必须住校，姜邑也不例外，草草洗漱一下就准备睡了。
可谁想到，刚躺下不到五分钟，咔的一声，灯灭了。
一片哗然。
“我草！停电了这是？我还等着排队洗澡呢！”
“天！我面膜还没敷好呢！”
“我衣服刚放进洗衣机！”
到处都是抱怨和哀嚎声，姜邑所在的403寝也不例外，张笙牛肉干刚拆开，直接两眼一黑看不见了。
黑暗中谢江的竹萧似有莹光闪过，路甜甜用来看小说的小手电竟成了唯一的光源。
混合着各式各样的声音，门外一片喧闹，嘈杂。
“外面有人在喊，都下来！都下来操场！”
同学们你踩我我踩你推搡着下了宿舍楼。
几个教官开着大手电，已经下来的同学都坐了好几堆了。
姜邑一眼就看见了包着白纱布的宁致波，跟个小丑似地坐在四连队里。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要教官关了电灯点上蜡烛，说要讲鬼故事。
姜邑大眼扫了一圈，目光停在那个女孩身上。
叶昭正在清点人数，报备情况。
无意间，她们目光相撞。
似有风吹麦浪，夜虫唧唧。
灯灭了。
哇塞~~~！！！男生们嚎叫沸腾，女生们尖叫催促快开灯。
幽幽的蜡黄徐徐燃起，给这昏暗的夜色营造了些幽森气氛。
“我靠！！教官，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万一我心脏病犯了，我找鬼聊天啊！~~”一个女生惊甫未定地拍着胸脯。
立马就有人哄笑：“你还心脏病，我还高血压呢！”
“我是一个心脏病~~心脏病~~，我是一个高血压~~高血压~~高血压~~”立马有男生捏着嗓子唱。
不行了，张笙都快要笑的直不起身子了，以至于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四儿，你，你……怎么不笑？”
姜邑瞥了一眼，“无聊。”
总教官黄司明代表讲了几句话，意思就是今天晚上电压出了问题，大家要是觉得闷的话可以随便聊天，困了就去睡觉。
同学们都兴奋地乱嗷嗷，要知道，平时他们想说话都没有时间，白天有训练，晚上要洗澡，一天下来累死累活的，哪有多余的精力？
两个连的学生分成几组，随便乱坐，姜邑自觉没趣，准备去宿舍天台坐坐，转眼却看见叶昭向这边走来，她后面紧跟着个包白纱布的男生，不是宁致波又能是谁？
姜邑冷笑，这货还不死心，真她妈不要脸！想借着她这块跳墙上树？那还得看她同不同意！
本来欲转身的脚步生生止住了，若无其事地挨着张笙坐下了。
张笙此刻正被一个鬼故事逗得哈哈大笑，大腿拍的啪啪响。看见姜邑过来了，哥俩好地勾过姜邑的脖子，十足好姐妹作派。
“欢迎，欢迎，欢迎姜哥的到来，使小店蓬荜生辉！！”几个男生喜笑颜开。
姜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女生们一脸兴奋地要围上来问点八卦事，就见有人说话。
“不好意思，让一让。”
女生们回头，瞬间捂脸尖叫。
是叶昭。
不怪她们如此激动，这几个女生里不乏有实验附中自主招生来的，但跟叶昭比起来，那真是天差地别。她不仅学习好，家境棒，处事能力还强，而且她身上有一种区别于普通女生的英气，跟女生相处时总是理性大于感性，温和不失疏离，光凭这一点，许多女生就望尘莫及。有些女生跟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脸红了，因此她们私下里都在猜叶昭是不是个les。
叶昭今天晚上没穿迷彩服，而是套了一件米色暖系马甲，从手腕看去，骨指分明，修长优雅，顺着干净的简约色系看上去，她的睫毛真的很长，当它低垂时，给清菊般的脸颊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往左边挪挪，让个位置。”
“哦，好。”张笙赶紧抬皮股。
随即而来的还有宁致波，他顶着个两团纱包，臭着脸坐在对面的男生堆里。
姜邑心里嗝应地很，当初宁致波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却有意无意地总吊着她，她那时候以为那是宁致波推辞的借口，没成想，他是真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藏的这么好。
也不知道当初是瞎了眼了，觉得这弱鸡有意思！现在看来，就一句话。
弱鸡波菜，鄙视加一。
渣男还想谈恋爱？滚吧！
想到这，姜邑扬了扬下颔，对着叶昭，“你坐我这。”
叶昭愣了愣，“我坐你旁边？”
“不然呢？”姜邑觉得自己已经够好脾气了。
“好。”叶昭顺从地笑了笑，起身。
“啊~~~！！！”坐在旁边的几个女生兴奋地捂着脸，小声地讨论：“天！好甜啊！不会是百合吧？”
“我觉得就是，学神攻x校霸受，我可以的~~~”女生一脸娇羞。
“如果叶神愿意为我弯的话，我跳一百个坑都愿意！”
“醒醒吧！姐妹！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怎么跳？”
“百合无限好，只是吃不到啊~~”旁边的女生叹息，“什么时候我也能找个像叶神一样的女朋友呢~~~”
“你们几个围那嘀滴咕咕什么呢？赶紧的，就差你们了。”男生们催促道。
几个女生被吓了一跳，嗔怒道，“叫什么啊，吓死人了！”
男生们嘲弄她们胆子太小，跟个短尾巴兔子似地。
俩边嚷嚷起来了，张笙看四下没人注意，凑近姜邑，压低了声音，“四儿，你旁边那位知道你发病的事吗？”
姜邑瞥了一眼她，似笑非笑，“这话你应该问她。”
张笙一脸懵逼，我问她？得嘞，这还不如问鬼去嘞！
不知为何，明明叶昭不是那种危险人物，但她就是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叶昭轻笑，“我知道。”
张笙激动地捂住嘴，“是宁致波跟你说的？”
“是，也不是。”叶昭答得似是而非。
“这个兔崽子！”张笙气愤地骂了一句。
“我跟他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本来他初二跳槽也去附中，但面试没通过，也就不了而知了，后来也没有怎么联系，关系也就淡了。”叶昭轻描淡写道。
“哦，明白了，所以说，这算是那弱鸡的一厢情愿？”张笙恍然大悟。
“是。”叶昭道。
姜邑眯眼，“你不喜欢他？”
“是。”叶昭回答地很干脆。
姜邑笑了，宁致波啊宁致波，你个狗娘生的龟玩意，活该有今天，你不是喜欢叶昭吗。她就是不喜欢你啊。
想到这，姜邑看着叶昭的目光放松多了，不是狗男女，就是狗渣男。
“叶神，姜哥，过来玩啊！就等你们了！”有男生喊道。
“马上啊，”张笙转身拉过姜邑，低声道，“不管怎么着，你现在得注意点，别跟那个傻笔起冲突，等放假了，咱们把他堵住，你想怎么揍怎么揍。”
张笙还欲再多说些什么，叶昭就虚虚地推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
叶昭给了张笙一个坦然的眼神，“没事，真出了问题，还有我呢。”
姜邑愣了愣，耳尖不自觉红了，这人说话，怎么感觉跟表白似的。
……
三人坐下，男生拿起沙包，清清嗓子：“都坐好啊，坐好，我来说一下规矩。”
“打过去，”他扬了扬沙包，“用这个，不是用头，没接中的算输啊。”
一群女生被他逗得乐不开支，让他赶紧滚下来。
伴随着几个女生的唱曲声，游戏开始了。
“一只青蛙一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三只青蛙三张嘴，六只眼睛十二条腿……”
我靠！！张笙憋不出笑了。
“传！！传！！！”男生一个扣球直奔向张笙，砸得她眼冒金星。
喔~~~一群人都一脸兴奋地盯着张笙，“讲故事！讲故事！讲故事！”
张笙有点晕，“我不会讲鬼故事。”
“嘘嘘~~~”男生们我懂我懂的表情，“随便讲点就行了，要是……”说着偷偷瞄了瞄坐在旁边的姜邑，“能有趣点就更好了。”
张笙瞬间秒懂，哦，明白了，是想了解姜邑过去腥风血雨的三年。
这还不简单，张笙一拍大腿，“那我就讲一讲我们以前四中的趣事。”
“我记得初一的时候，有个女生特别拽，张口闭口都是你妈的，有次晚自习，她一个人独占教室，害得值日生没法走，她就催促了几句，谁知道那女的直接骂上了……”
“然后呢，”同学们伸长脖子问。
“然后，四儿来了，利索地给了她一巴掌，从此以后就让她闭嘴了。”
故事讲完了，可同学们却回味无穷。
“姜哥厉害！那女的也是欠揍！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我要是姜哥，我非得左右开弓！”
“这么恶心的女生，幸亏我没碰上！”
坐在一旁的宁致波脸色青白，那个女生，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可是他的表妹啊！！！
姜邑看着宁致波那难看的脸色，心里一阵痛快，凑近叶昭，低笑：“那个女的是他表妹，因为不听话，被我打掉了三颗牙，算是长了记性”
谁料叶昭却定定地看着她，“那时候，你手疼吗？”
姜邑愣住了，这人关注的重点怎么这么奇特？不过。
打架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你疼吗？
“你，”姜邑复杂地看着她，“不怕我发起病来伤你吗？”
叶昭笑笑，“怕啊，但这并不能改变我和你的关系啊。”
“什么关系？”姜邑有点懵。
“朋友啊。”叶昭笑容温暖，在这飒飒夏风中独树一枳，如落花般温柔细洒。
“你有病吧？”姜邑上上下下惊诧地打量着她。
“是，我有病。”叶昭无奈地笑笑，“我知道，你刻意拉开与同学之间的距离，是为了不伤到他们，你跟我不亲近，是不想让我沾上麻烦，对吗？”
姜邑愕然，她没想到，叶昭居然能看出来。
姜邑瞬间有些不自然。
八月的夏风轻轻浅浅地吹过俩人之间，荡起一阵波澜。
“你调查过我？”
“没有，但我能感觉得出来。”叶昭诚实道。
姜邑复杂地看着她，“你，为什么……”
她没有说完，但叶昭明白她的意思。
叶昭叹了口气，眼神带着些无奈，掺着些许热烈，“为了弥补。”
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
“不用，”姜邑硬梆梆地别过头，语气有点闷闷，“你什么也没做错，不用替他补偿。”
叶昭低低地笑了，“可我就是想补偿，可以吗？”
姜邑转身，正对上她那双黑沉似墨的热切眼眸，夏日缠绵，树影沙沙，顿时，她失语了。
“姜哥，叶神！快来玩啊，马上就要传给你们了！”
姜邑猛然转过身。
几个人正玩到兴致上，嘻笑打骂在一起。
不知谁猛地一个投球，砸中了宁致波的小腿。
本来是个不轻不痒的动作，也不痛，可偏偏宁致波恼火了，砰的一声把沙包猛甩出去了。
周围一阵鸦雀无声。
就连谢江也放下了小镜子，路甜甜抬起了头。黑唰唰的眼睛盯着宁致波一个人。
宁致波突然有点慌了，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下：“我上个厕所。”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谢江嗤笑，没胆量的家伙，她就知道他成不了什么事！
一群人继续该玩得玩，该说的说。
姜邑觉得，是时候跟宁致波来个了断了，于是起身。
叶昭不放心她，也跟着去了。
俩个人一前一后地到绕进了小树林里。
晚风吹过了闷热，知了叫个不停，放眼望去，杨树林里掺着石楠花的芳香，一片茫洋。
宁致波就站在西边的廊椅边，他指间夹着烟，应该是第一次吸烟，被呛得直咳嗽。
姜邑突然觉得自己很平静，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会骂他弱鸡一个，连吸烟都不会，可现在，她心里，在报复完的快感后，她心里毫无波澜。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宁致波。
姜邑走过去，双手插兜，就这样淡漠地看着他。
宁致波强忍着熏红的眼睛，哆哆嗦嗦总算是把这支烟吸完了。
他转身，看见了姜邑。
他拿烟的手顿了顿，“你来，是看我笑话的？”
姜邑笑得淡薄，“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是时候断个干净了。”
“我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姜邑淡淡道，“所谓谈恋爱的感觉，无非是一方比一方更有征服的快感，可激情没了，还谈什么爱。”
“当初我追你，不过是因为对你起了好奇心，从而生了征服欲，可我现在才发现，”她顿了顿。
“我当初追你，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说完了？”宁致波扯了扯嘴角。
”没有。”姜邑懒懒地倚着合欢树，掏出了内侧的双红喜。
明明暗暗，烟雾缭绕。
她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口烟圈，“以后，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宁致波双眼充红，“你当你谁啊，你让我走就走，来就来？！”
姜邑摆摆手，“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来，是通知你的，不是跟你商量。”
“你说我坏话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如果你不同意，我完全可以在休息日的某个小巷子里把你堵住套上麻袋暴揍一顿，只要你不嫌疼。”她笑笑。
宁致波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低着头。
“好了，我说完了。”姜邑深吸了最后一口，熟练地碾灭了烟头，掏出一个薄荷糖，含在嘴里。
月色如凉，照着姜邑一深一浅的身影，连影子，都被拉长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