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姐丈夫的祭日就像是每天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琐碎小事。它发生了,它很快结束了,没有给姜之菊的生活带来任何的影响和变化。
姜之菊又拎着蛋饼,悠哉游哉的走进店里。
现在是晚上七点,店里已经开门两小时,不过因为姜之菊今天是晚班,所以她反而是提早到了两个多小时。
“姜姐,你来得真早呀。”店里的小员工从吧台后面探出脑袋来向她打招呼。
姜之菊瞥她一眼,虽然脸上在笑,但是她的不满从话里非常清晰的传递出去:“小高,说了几次了,别这么叫我。我们店里只有一个姐。”
高姓小员工被她莫名一怼,有些不敢接话。她悄咪咪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连连点头:“对、对不起……”
“没事。”姜之菊见自己似乎吓到她了,整个人往吧台上一趴,好脾气的摸摸她的脑袋,“你吃晚饭没有?要不要来一块蛋饼?”
小高摇摇头,“不用啦,我吃过了。而且再过一会儿我就能下班了。”
“好。”姜之菊眯起眼睛笑了笑,“薛姐呢?”
小高知道,这位不愿意被称呼为‘姐’的姜之菊女士,虽然表面上看着平易近人,但其实那平易近人只是展现给老板薛总看的,对其他人冷漠如万载玄冰。就在刚才,她还一直担心自己错误的称呼会不会得罪她。现在见她还愿意问自己问题,她认为自己终于获得‘用武之地’以及‘无罪’,非常热切地告诉姜之菊说:“薛姐刚才还在办公室里呢,不过五分钟前接到了一通电话,她就出去了。我看着她的车往东边去了。”
姜之菊听完,不悦地皱了皱眉,又点头:“知道了。”
在薛姐的休息室吃完了一整个蛋饼,姜之菊撑的直打嗝。
把装着蛋饼的塑料袋扔进休息室外面的垃圾桶里,姜之菊决定到吧台去坐着,看一看今晚的情况。
酒吧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比较清闲,来的人大多数也都是散客,三三两两的坐在角落里,有的甚至也不和同行的人聊天,只是坐在一起刷手机。
姜之菊撑着下巴,坐在小高身边,听着酒吧里播放的轻柔的外文歌,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客人的情况。
‘叮铃。’
姜之菊和小高下意识地同时转头看向声源处——酒吧的大门上被姜之菊系了一个小银铃,只要有人进来就会发出声响。
这回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化了很浓的妆,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只能觉得美。
吧台离大门有十米的距离,可是姜之菊已经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好冲。“姜之菊微微低下头,在小高耳畔悄悄吐槽。
小高也偷偷侧过头来,跟姜之菊咬耳朵:“是的,大老远就闻到了。”
“这种香水叫做‘女王’,是前两天新发布的一款香水。”姜之菊悄悄地跟小高科普,“据说是那种喷一点点就能留香超久,而且方圆百里都能闻到的,特别霸道的香水。我闻着,这女的怕不是喷了大半瓶。”
小高在她耳畔因她最后半句话低低的嘲笑,“真是求求她了,不会用香水可以不用。”
“就是呢,哪像我们薛姐——您好,欢迎光临!”说话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走到了吧台前,姜之菊立刻展现自己的绝技‘变脸’,热情洋溢的去接待她。
那女人把姜之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嗤道:“现在酒吧也招童工了?小姑娘,给我来一杯莫吉托。”
“好的——小高,给这位女士调一杯莫吉托。”姜之菊笑眯眯的应答,同时怼了怼身边小高的胳膊。
小高应了一声去了,那女人望着小高的背影挑了挑细长的眉,转头问姜之菊:“怎么,你不会吗?”
姜之菊不好意思的嘻嘻笑:“抱歉哦女士,调酒不是我的专长。”
“那你的专长是什么?”那女人笑起来,涂了艳丽口红的红唇也跟着扬起来,好看的令姜之菊心颤。
姜之菊依然是乖巧的,像是一个未成年人,“我的专长是接待,和聊天。”
那女人笑起来,笑声像是门口的银铃一样又脆又亮,在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动听。
“原来你是个陪聊啊。”女人用的字眼已经不算委婉,‘陪酒’两个字就在嘴边,差一点点就出来了。不过姜之菊仍然没有半点生气,她甚至极好脾气的继续回应她:“也不太算是陪聊吧,我……”
“之菊!”
薛姐低哑的声音出现在吧台附近。
姜之菊看去的时候,薛姐戴着巨大的墨镜,可仍然带着一脸的风尘仆仆。她站在大门和吧台中间的距离,倨傲的对姜之菊发号施令:“跟我去办公室。”
姜之菊心里头一阵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对那女人非常歉意的一笑,“不好意思哦,我先过去一下。”
从吧台后面绕出去的时候,薛姐对那女人说:“女士,我们这边是清吧,大家过来都是为了放松的,请您不要随意骚扰我们的客人,以及员工。”
那女人对薛姐耸了耸肩,大眼睛里充斥着无辜,看起来人畜无害的。
姜之菊只觉得有一股暗潮在两人间涌动,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乖乖的往薛姐身边走。
路过那女人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姜之菊这时候有些慌了,求助似的看向薛姐。
薛姐刚要出言阻止,就听那女人说:“你叫之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可爱而已。”
“没、没事……”姜之菊磕磕巴巴的推开她,往薛姐身边跑。
薛姐伸手去也拉住她的胳膊,不再理那女人,只是拉着姜之菊往办公室去,一边教育她:“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在外面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一点,都在跟人家说什么呢……”
教育的话絮絮叨叨的,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
女人望着她们二人离开的方向,接过小高递来的莫吉托喝了一口,干脆地在吧台边坐下,问小高:“刚才被带进去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是我们店里的员工呀。”小高和姜之菊露出一派如出一辙的单纯。
“什么样的员工,两句话都聊不得?”
小高意识到面前的女士可能有些不太高兴,这时候才收起单纯,十分谨慎的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回答:“倒也不是……只是……她可能有些特别吧……”
“嗯?怎么特别了?”
“我才刚刚来这个酒吧两个月,很多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领导特别喜欢她,总会把她带在身边。但她具体是负责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哦——“女人拖出暧昧的长音,啜了口莫吉托,没再说话。
以后就知道了,女人叫夏清越,是一个富裕的神秘人。
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她每天晚上,无论刮风下雨都能准时来酒吧。如果是小高在吧台,她就点莫吉托,如果今天在吧台的换了小王,她就要新加坡司令。
用她的话非常简单的来说,小王的莫吉托调的不如小高,小高的新加坡司令调的不如小王。
“当然,最好喝的酒还是你调的。”
夏清越一口饮光杯中的莫吉托,对姜之菊说,“能不能为我学调一杯酒?我现在怎么说也可以算你们的vip了吧。”
在见她的第一晚,薛姐就已经明令禁止姜之菊靠近她。可是敌不过她每晚来都要找姜之菊——小高小王出言阻止无效后,甚至薛姐都亲自下场,但就是没人能比过她的厚脸皮。
最后是姜之菊本人说服了薛姐,“我会打不过就跑,努力不被她骗的。”——这样的发誓倒不如不说让人能更放心。
“我真学不会,夏小姐总为难我。”姜之菊跟她混熟了,撒娇撒痴的天赋就展露无遗,她微微皱着眉,把嘴巴嘟起来,是非常为难的样子。
夏清越就笑话她:“你也真好意思,在这里混了也一年了,连个调酒都不会。你在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姜之菊秉持着‘对谁都要认真负责的’态度,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我一开始来就是服务员,只负责端酒。后来……发生了一点变故,我就负责采购了。”
“哟,这还是高升了呐。”夏清越凉凉的戏谑,“一下子从一个小服务员儿变成了掌管财政的大人,嗯,厉害。”
姜之菊撇撇嘴,能听出她在鬼扯:“夏小姐又笑话我了,什么高升呀。您还喝不喝了?不喝我就回去了。”
“你去干吗?”
“陪薛姐呀。”理所当然的。
“人家需要你陪吗?”酸味浓浓的飘过来。
姜之菊使劲缩了缩鼻子,非常刻意的戳穿她:“你好酸啊。那我不陪她,你又不喝酒了。”
夏清越垂下眼睛,笑着骂了一句:“你钻钱眼里去了?——小高,再来一杯莫吉托。”
姜之菊本来作势要走,听她后头喊话才重新在吧台后面坐下,隔着吧台看她:“没有呀,你是客人嘛,我还是以你为重的。”
“少放屁。”夏清越去捉她放在吧台上胖乎乎的胳膊,不料她反应快得很,一下子溜出去,“我不点一杯,你早跑了。”
姜之菊收回手,藏宝贝似的把手藏到背后,脸上笑嘻嘻的:“夏小姐这么美,我可舍不得跑。”
夏清越翻了一个硕大白眼,“那刚才是谁要去‘陪薛姐’的?”
姜之菊从小高手中接过调好的莫吉托,递到夏清越的手上:“没有谁,不是谁。”
小脸翻得比翻书还快。
夏清越偏偏就爱吃她这一套,“小丫头片子,怪不得你薛姐那么护着你,专爱哄我们年纪大的。”
“谁年纪大了?夏小姐不是上个月才十八?”
夏清越哈哈大笑起来,手上握着的莫吉托都跟着晃一晃,差点洒出来,“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她说完,从口袋里捏出几张红彤彤的钞票,往姜之菊身上一摔,“给你。”
钞票顺着姜之菊的身体落到地上,在旁边暗中吃瓜的小高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她怕下一秒姜之菊就要泼夏清越一脸,已经提前开始做阻拦的准备了。
没想到姜之菊的脸都没变一下,蹲下身去把钱一张张捡起来,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她连音调都没改变,仍然笑呵呵地说:“谢谢夏小姐。”
送走了夏清越,小高小心翼翼的窥着姜之菊的脸色。姜之菊只是不笑了,但是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她侧过头去,对小高叮嘱:“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薛姐。”
“哦,哦,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姜之菊悄悄把手伸进口袋,去搓装在口袋里的钱,大概有八百块。
她不缺钱,但是‘多多益善’。
“之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憋好久了。”小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她耳朵边,悄悄发问。
姜之菊侧过头去,“你问。”
“你……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怕薛姐呀?”
“怕?”姜之菊努力回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害怕薛姐了,“我怕她吗?”
小高用点头回应了她的反问。
姜之菊忽然嗤笑出声来:“我不怕她,我爱她。”
“你……”
不等小高再说什么,就有人来叫姜之菊,说薛姐找她有事。姜之菊即刻就往薛姐的办公室去。
推开门的时候,薛姐正在打电话,开了外放,很清楚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粟风,我和你说的你要好好想一下。”
“知道了。我先不和你说了。”薛姐见姜之菊来,立刻就挂断了电话。
姜之菊抿起嘴巴,露出一个娇滴滴的矜持微笑。她一边向薛姐走过去,一边学那男人刚才的语气:“粟风——谁呀,谁找你?”
“一个朋友。”薛姐淡淡的把话题带过去。
姜之菊在薛姐对面坐下,一只手撑着下巴,闲闲地问她:“粟风,找我有什么事?”
“明天晚上陪我去饭局。”
薛姐对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介意,姜之菊心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落,酸溜溜的话就往外冒:“你怎么不叫你朋友陪你去?”
薛姐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她。
姜之菊自讨没趣,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下去:“什么样的饭局,需要带我去。”
“普通应酬。你会开车吧?”
薛姐虽然在问,但语气非常肯定,姜之菊后背悄悄出了一层冷汗——她不知道为什么薛姐会知道这件小事。她点点头,没说谎:“会。”
“我明天肯定要喝酒,你开车送我回来。”是不容商榷的命令。
姜之菊虽然平时喜欢没大没小的和薛姐斗嘴仗,但是在薛姐正式交代她的事情上从来不会不分轻重的玩笑:“好的。”
她是第一次陪薛姐出席应酬。
以前应酬轮不到她,毕竟那时候薛姐有夫妻档。后来的应酬也没有轮到她,薛姐好像更喜欢独来独往,一人承担。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更加接纳我的一个表现呢?’
姜之菊这晚没有睡好,一直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凌晨三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跳下床,找了一个帆布包,往里面填了一个装着热水的水壶,一瓶醒酒药,一条小毛巾,甚至带上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以免薛姐吐在自己的衣服上狼狈。
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天光乍亮,姜之菊看着满满当当的包,心里才稍微定下一些。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准备的换洗衣服不够大,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的薛姐会穿不上。
姜之菊把衣服又拿出来看了看,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觉得薛姐勉勉强强应该也能穿。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带了一件外套,可以给薛姐遮一遮。
做完这些,姜之菊拎着自己的帆布包出门去,买蛋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