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菊很难得看见薛姐打扮自己。
在酒吧的时候,她会稍稍化一点淡妆,遮盖自己疲惫的面孔。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再细致一点的打扮她是无所谓的,时常穿件白衬衫配牛仔裤就来酒吧了。
“眉毛修了,还画了眼睛,这口红也是新买的吧?”姜之菊凑在薛姐的脸边上叨叨。
薛姐正在开车,也不好伸手把这小烦人精揍一顿,只能抽空瞥她一眼表示不满:“你带那么大个包干什么?才放学?”
姜之菊拍拍自己的帆布包,笑嘻嘻:“救命东西。妈妈,今天我考试考了第一名哦,你要不要奖励我一下?”
“奖励你跟我去吃席。”薛姐笑起来。
“有鲍鱼海参吗?是海鲜大餐吗?”姜之菊捏了嗓子,细声细气的问。
薛姐笑着骂她:“没有,你下车吧。”
“我不——跟着姐姐,就算吃糠咽菜都香呀。”姜之菊学着小孩子,无忧无虑的让薛姐忍不住的开心。
“就你嘴甜。”
薛姐把车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姜之菊在离开之前,细心地用手机给停车位拍了张照。
薛姐走在前面,下车前刚换上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作响。姜之菊在后面跟着,看她的长发柔顺的贴在身后,几乎和她的黑裙融在一起。薛姐有很好的身材,虽然她总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如从前,腰上也有赘肉,但是姜之菊跟在她后面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所谓的‘赘肉’到底藏在哪里。
她只觉得薛姐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都好看。
跟在这么好看的人身后走,还是被这么好看的人亲口叫来和她一起出席应酬,姜之菊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跟上薛姐,一手背着自己的大帆布包,一手挽住薛姐的手,脚下的步伐都不自觉的轻快。
薛姐由她挽着,侧头去看她娇憨笑脸:“一会儿你跟着我就行了,什么都不用管,就吃饭。”
“好呀。”要不是被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姜之菊几乎想要把脑袋靠到薛姐的肩上,“一会儿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定好的包厢位于酒店二楼,姜薛二人到时,八人间的包厢里已经坐了六个人,独差她们两个了。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正呼朋引伴地抽烟喝酒,见她们到了,连忙放下手中酒杯,“薛总,我们就等你啦!哟,今天还带了个小姑娘啊,你妹妹啊?“
薛姐牵着姜之菊的手,在空位上坐下,“王总今天来的倒是早啊——这是我店里的员工。”
姜之菊的心‘咯噔’一下,可是知道场合,就没有说话,只是友善的对那位被称为‘王总’的男人笑了笑。
王总对她似乎也不感兴趣,问完之后就嚷嚷着要迟到的薛姐自罚三杯。
姜之菊今晚见到了很多个‘第一次’。
比如薛姐第一次把自己收拾的非常精致,也比如薛姐第一次喝酒。
薛姐不跟王总客气‘求饶’,只是说一句:“我是最不喜欢喝酒的了,但是王总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给的。”就握住白酒杯,自斟自饮干干脆脆的连喝了三杯。
席间其他人都欢呼叫好的时候,只有姜之菊注意到薛姐的湿巾在被她擦过嘴后,变得格外湿漉漉。
姜之菊假装碰掉手机,弯下腰去的时候顺手牵羊的带走了薛姐湿漉漉的毛巾。她没有凑近,就已经闻到熟悉的白酒味道。扯了扯嘴角笑笑,姜之菊把毛巾藏在用椅罩罩住的椅子下面。
直起身时,姜之菊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毛巾给薛姐换了过去。
这真是一个很普通,又很无聊的应酬。
席间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姜之菊透过他们彼此喝酒时说的话来猜测,他们和薛姐应该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了。而那个为首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酒吧各类酒品的供应商。
姜之菊知道这个男人,以前听薛姐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他,不过一直是人和脸对不上号。今天记住了——他卖给酒吧的酒价特别低廉,不是因为酒不好,是因为喜欢酒吧的现任老板。
“我去一下洗手间。”姜之菊对薛姐咬耳朵。
薛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姜之菊立刻起身退出去。席间有人注意到她,但也没询问,反正她不过是薛姐带来的一个普通下属而已。
姜之菊没有去洗手间,她在走廊上转了一圈。
这个酒店她从前还在家的时候经常和父母一起来,他们这边做的澳龙是不错的。一晃有近三年没有回家,如果不是今天陪薛姐过来,她早都要忘记了这一段仿佛是上辈子的回忆。
看过走廊上挂着的一副画,姜之菊就打算回包厢去。
不过一个扭头的功夫,她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霸道香味。姜之菊加快了几步,想要逃走,但是香味的主人已经在她身后喊了:“姜之菊!”
姜之菊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对那人笑:“夏小姐。”
“你想跑到哪儿去?”夏清越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登时,外界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隔绝,只留下夏清越气势汹汹地质问:“看见我就跑?”
姜之菊尴尬的笑笑:“这个……我……”
薛姐最不喜欢的就是酒局应酬,可是架不住今天做东的人是酒吧的供应商王总,她不得不出来。她一向知道王总对她的心思,加上前几次在酒局上他们就闹得有些不愉快。
薛姐思前想后,就又扯上了姜之菊这个小孩做挡箭牌。
不过让薛姐没有想到的是,姜之菊看似孩子一样,有些事情倒是很明白。
当她第二次用湿毛巾擦嘴,没有闻到酒味的时候,薛姐才注意到姜之菊刚才在偷偷做什么。
这时候才不由得在席间真正对她分出了一份心思。
她虽然乖乖听自己的话,一直在埋头苦吃,但是他们聊天中透露的信息却没有错过。否则当王总对她说出越界的暧昧话语时,姜之菊不会掀起眼皮,斜着她的小眼睛去偷偷翻白眼。
薛姐在心里偷笑姜之菊的可爱。
小孩不喜欢酒局应酬,姜之菊很快也觉得无聊。当她偷偷跟自己咬耳朵的时候,薛姐也很快明白她不过是想出去透透风。
望着姜之菊离开的背影,薛姐忽然觉得这里只剩下自己在‘孤军奋战’。
“薛总,不是我说你,出来喝酒还带个孩子做什么?“王总见姜之菊走了,终于忍不住发问。
薛姐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但是她听到自己的话音里都是笑:“我还指望她一会儿送我回家呢。“
王总微微皱着眉头,‘嗨呀’了一声:“这种小事儿,还用你特意带个人出来吗?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不就好了吗!”
“我可不敢劳烦您。”薛姐四两拨千斤,“嫂子还在家里等您回去呢,别让她等急了。”
“那婆娘——”王总一摇头,手一挥,“别提她!扫兴!来!喝一杯!”
又一轮推杯换盏后,姜之菊还没有回来,薛姐看向门口,也找了个去卫生间的借口离席。
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姜之菊的人。薛姐正怕她走丢了,就听到走廊尽头隐隐传出她的声音来。
脚步放慢了,高跟鞋的声音压低了,连呼吸都轻了,薛姐听见姜之菊在和一个身上喷了非常浓郁香水味的人说话。
“……可是那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倒是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一时间,薛姐没有想起来是谁。
“就是不重要啊,她……不会的……“姜之菊不知道在犹豫什么,说的嘟嘟哝哝的。
“你不如清醒一点,”对方提高了声音,“她有老公!”
“那是以前,她老公已经死了……不是吗?”
薛姐挑了挑眉,在说她?悄悄蹭过去两小步路,她看见姜之菊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面对面站着。
“我劝你醒醒,姜之菊,她喜欢的是男人。”那女人一手捏住姜之菊的下巴,令姜之菊不得不抬起头看她。
姜之菊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懦弱,她看着站在她对面的人,眨眨眼睛,像是听不懂中文的小外国人,懵懂的足以让人跳脚:“那又怎么样?”
“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喜欢你的人,你说怎么样?”那人低下头去,脸贴近姜之菊的脸,嘴唇在她的唇上贴了一下。
不过只是贴了一下而已,姜之菊已经因为那人侧过头被露出的角度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薛姐。
她的脸在这一刻红的像是天边的‘火烧云’,猛地一把把站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给推开,跌跌撞撞的向薛姐跑来。
也是在这时候,薛姐才看见了那人的脸——那样美艳的面孔,不是夏清越,又是谁呢?
“薛姐!”姜之菊在薛姐面前站定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含了一包水汪汪的泪,“我……我……”
薛姐牵住姜之菊的手,目光绕过她,只看夏清越。
夏清越还站在原地没有走。面对薛姐能够杀死人的目光,她毫无畏惧地笑了笑,甚至还伸手冲着姜之菊做了个飞吻,才对薛姐说:“我说今晚去酒吧怎么没见人,原来是出来陪老板吃饭来了。薛老板手下的员工真可爱,你好福气。”
薛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夏小姐客气。”
——她想揍她!
想揍的夏清越无知无觉的路过姜之菊和薛姐身边,还摸了摸姜之菊的脑袋:“明晚见。”
薛姐终于在这一刻抬手,把姜之菊的脑袋也搂进自己的怀里,不动声色的挡掉了夏清越摸在姜之菊脑袋上的手。
夏清越耸耸肩,“薛老板,这又不是在你的酒吧,我要跟谁聊天,我要做什么,你好像管不到吧。”
“是的。那么我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说。”
薛姐把姜之菊护在怀里,直到夏清越走开了才放手。
“你怎么样?”薛姐的眉头拧成了结。
姜之菊的脸仍然是红,“……没、没什么事……姐姐,我不是故意找她的,不是我找她的。”
“没事。”薛姐摇摇头,“你明天开始,晚上就在我办公室待着,不要去吧台了。我明天跟小高小王说一下,就说你请假了。”
“好。”
姜之菊吸了吸鼻子,偷偷瞥了薛姐一眼,“姐姐,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我生你气做什么。”薛姐觉得小孩子好笑,“这又不是你惹的祸。”
“那就好了。”姜之菊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下雀跃起来,就像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但在对上薛姐的目光时,姜之菊的快乐又弱下来。她嘟起嘴巴,拉着薛姐的衣袖,使劲眨巴着眼睛,委委屈屈的捏着嗓子撒娇:“姐姐……我……我今天受委屈了,晚上可不可以到你家去睡觉?我一个人,害怕。”
“呸。”薛姐啐她一口。
也不是不知道这小孩子的心思,只不过想跟自己多待一会儿。薛姐不是不喜欢她的,于是只是笑骂她:“你要是一开始就不搭理她,她能找上你?还连累我今晚要带你这么个小累赘回去,歇都歇不好。”
姜之菊也知道薛姐不过是故意玩笑,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我可不是小累赘,我是薛姐的小宝贝。”
“你少恶心我了。”薛姐搂着她的肩,“走吧,我看他们也差不多了。你开车送我回吧。”
“好的。”
只是姜之菊答应的痛快,包厢里的人却没有那么痛快。
由王总起头,在座的每人都灌了薛姐三杯,一直闹到将近十点,这一顿毫无意义的酒局才算结束。
姜之菊扶着已经有些酒意的薛姐走出酒店,远远就看见夏清越正靠在酒店门前的石柱上抽烟。
像是心有灵犀,夏清越在这一刻转头。
她先看了半醉的薛姐一眼,又看了姜之菊一眼,竟然没有走上前,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跟姜之菊点点头,就转过头去继续抽烟去了。
薛姐在这时候眯着眼睛眺向夏清越站的方向,“……是她吗?”
“谁呀?”姜之菊假装没有明白,反问了一句又说,“薛姐,你喝多啦。”
她扶着薛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扶着薛姐上了车,姜之菊在薛姐的车载导航里找到了她的家。
车缓缓发动的同时,姜之菊瞥了薛姐一眼,见薛姐靠在副驾驶座上,脸因为醉酒而涨红。她弯下腰去把自己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帆布包拿出来打开,掏出一张薄薄的塑料袋铺到薛姐的身上。
薛姐被她的动静惊得酒都醒了一半,“这是什么?“
“塑料袋呀。“姜之菊把塑料袋每一处都在薛姐身上压平,又掏出一瓶药,递给薛姐两颗,”喏,醒酒药,先吃一点。给你水。“
薛姐看着她像变法宝一样从帆布包里掏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啼笑皆非。
就着水吃了醒酒药,薛姐最终还是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姜之菊把车开的很稳,稳到薛姐没有任何在坐车的感觉,放松到像是睡在自家一米八的席梦思大床上。
把车停到薛姐家楼下的车位,姜之菊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看见薛姐皱起眉,她直到薛姐做梦,要醒了。
这时候姜之菊才轻轻拍了拍薛姐:“姐,到了。“
“哦。“薛姐皱着眉醒来。看了看四周,发现已经在自家小区后,薛姐又问:”你怎么不叫我啊?“
姜之菊摊开手,“才到呀。”
说完,她就下了车,为薛姐开车门。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薛姐按了指纹开门后,也不管身后姜之菊在做什么,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径直走向里屋去。
姜之菊跟在后面。
她先关上门,再去看薛姐的家。
薛姐家的装修是简欧,以黑白灰三色为主,家具都是木制的。处处透露出一股朴素的简约。
找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姜之菊才顺着薛姐刚才的方向去,进入卧室,看见薛姐整个人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姜之菊帮薛姐脱了外套,帮薛姐卸了妆,用手轻轻摸了摸薛姐的脸。
薛姐不快乐。在睡梦中也不快乐,皱着眉,不时叹气。
姜之菊脱了自己的外套,给自己和薛姐盖上厚厚的被子,轻轻的搂住她的腰,跟她一起跌入梦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