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越

薛姐醒的时候,姜之菊还呼呼睡的像是一只小猪。
她摸了摸姜之菊搁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轻轻挪开,轻手轻脚的下床去。
洗漱过后,薛姐给她们两人准备了简单的早餐。
已经是早上八点,卧室里还没有动静。薛姐走到门边,看床上姜之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
“之菊。”薛姐轻轻唤她。
床上的小团子皱了皱眉,一边痛苦的“哎哟”,一边双手不停地揉搓眼睛。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薛姐就听到她懒懒的奶声撒娇:“……我想叫你粟风。”
“啊?”
“我说,”姜之菊半睁开眼睛,坐在床上,“我想叫你粟风。”
“你叫啊。”薛粟风莫名其妙的,“名字取出来不就是给人叫的嘛。”
“粟风。”刚睡醒的姜之菊从里至外的奶萌,“想要抱抱。”
薛粟风到这会儿翻了个白眼,“滚。”
姜之菊清醒过来,对薛粟风的背影‘嘿嘿’笑笑,爬了起来。
桌子上摆了两盘煎鸡蛋,一叠烤面包和两瓶果酱。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凑合吃吧。”薛粟风在桌子边上坐下,把裙摆往大腿中间一放,拿起一片烤面包自己吃起来。
她看了看站在餐厅的姜之菊,冲着卫生间的方向摆了摆头:“你要洗漱的话,厕所在那边。”
姜之菊扭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问薛粟风要来一把新牙刷刷了牙,才坐到餐桌边,把腿一翘,打开草莓酱,拿起烤面包,边涂边吃。
一顿早饭的功夫,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吃完了,薛粟风才问:“你和那个夏清越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刚吃下去的面包,在这一刻紧张的几乎要吐出来。
“她昨晚……那是什么意思?”薛粟风斟酌着用词。
姜之菊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把悬起来的心一起咽下去,“嗯……就是……”
“就是什么呀?”
“我们两个没什么关系,就是昨天晚上偶遇了,她问我去做什么,我就跟她说啊,然后聊着聊着,话赶话的,她就说……就说……”姜之菊说着说着,脸不由自主就红到耳根,再也说不下去了。
薛粟风用手肘怼了她一把,“你说呀。”
姜之菊凑到她耳朵边上,把自己刚吃完的甜味送进她耳朵里:“她说她喜欢我。”
薛粟风‘噗嗤’笑了出来,“她喜欢你?她喜欢女的啊?”
姜之菊不满她的笑,瞥她一眼,很认真的点点头。当然,她的脸更红了。
“然后呢?你怎么回她的?”薛粟风问。
“我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喜欢薛姐。”
薛粟风去看姜之菊。
她白嫩的脸上是霞光般的绯红,直烧到耳根,白的地方是白,红的地方是红,眼里透着亮晶晶的羞涩和狡黠。
在这一刻,薛粟风几乎可以肯定姜之菊说的是真话。
“然后呢?”她不接话。
“然后,然后你就看到了啊!”姜之菊把身体窝进椅背里,不满的嘟嘟哝哝。
薛粟风拍拍她的肩,“你们微信没加吧?”
姜之菊从鼻音里冒出来肯定。
“那就好。估计她也就是图一时新鲜,等过段时间就算了。”薛粟风说,“你这段时间就陪我,别去外面了。”
“行,我知道了。”姜之菊应完,拿起桌上的盘子走去厨房洗碗。
薛粟风最讨厌这类家务,于是也没拦着。
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看自己的手机,姜之菊忘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出于好奇,也是出于本能,薛粟风探身去看了一眼。
是一条微信,发消息的人被备注为‘越’。
这个叫做‘越’的人说:知道了,等你回家。
一股血气冲上薛粟风的大脑里。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这个‘越’和那个夏清越,总不能这么巧的都占了一个名字吧。
扭身去看在厨房里快乐洗碗的姜之菊,又看了看已经暗下去的屏幕,薛粟风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怎么奇怪?”
“211毕业,学校保送研究生,她不肯去,要来我们这上班。”
“啊?编的吧?好好地大学生不做,来应聘服务员?”
“是啊。”
“然后呢?”
“我拒绝她了。但是她执意要留下来。”
“最后你就答应了。”
“嗯。”
这是薛粟风关于姜之菊的第一段记忆。
下班的丈夫信口提起,她随口一聊,说完之后没多久她就窝在丈夫怀里睡着了,和现在的姜之菊有如出一辙的心无城府。
可为什么呢?
那时没有想过,之后也没有想过。
在丈夫的葬礼上,用外套罩住她,用“空调太冷”为借口替她遮掩失态的姜之菊;在她休息时会在门口替她守门,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她的姜之菊;在酒局上替她偷偷更换自己吐了白酒的湿毛巾,给她带好解酒药,换洗衣物的姜之菊……
薛粟风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孩子一样的姜之菊。
可现在,她脑海里忽然想起的是丈夫口中第二次被提起的姜之菊:“那个奇怪的小女孩,竟然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你也见过她爸爸。昨天我们一起看财经频道的时候,你还说过他帅。”
“为什么呢?”
“啊?”姜之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在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你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工作呢?”薛粟风回归现实,去看她,“你这么……有钱。”
姜之菊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在演哪出,莫名其妙的被问住。她愣了愣:“我有钱?”
“你不是个富二代吗。”
“我……哦对,我曾经确实是个富二代。”姜之菊尴尬的笑起来,脸颊上的肉堆起来,难看极了,“可我现在不是了呀。”
“那你……”
“姐姐,我好困。”
姜之菊很难得打断她的话。她握着薛粟风的胳膊,哀求的看着她。
薛粟风败在她这样小狗似的可怜目光下。
“行吧。有人找你。”薛粟风努努嘴,示意她看手机。
姜之菊松开手,看了一眼手机。回复完后,姜之菊向薛粟风说:“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姜之菊眨眨眼:“好朋友。”
“姓夏?”
姜之菊终于知道薛粟风在别扭什么了。她打开自己的微信,晃着手机给薛粟风看,“姐姐,不是所有名字里有‘越’的人,都叫夏清越好吗。”
薛粟风看了,才发现这人微信名本来就叫‘越’。
是误会了?
——可是心底隐隐有预感,她没有误会。
伸手去拍姜之菊的手机,薛粟风故作无所谓的说:“不是就好,别被骗了。”
“知道啦,你放心。”姜之菊咧着嘴。
手机铃响,薛粟风去接电话。
姜之菊重新打开手机,她和‘越’的聊天界面赫然印入眼帘。
‘我想你了。’
‘知道了,等你回家。’
绿色光标在聊天框里闪烁,姜之菊盯着它,半天不知道要回什么。
她回头看看走到阳台上的薛粟风,见她似乎聊的正火热,低下头去拨通了‘越’的语音。
姜之菊没有想到对方接语音会那么的快且迅速,听到对面传来略带焦急的“怎么了”之后,一瞬失语。
“怎么了?你不是在她家里吗?给我打电话干吗?”
“……我,对不起……我能说我忽然想听听你的声音吗?”
对面不耐烦地用力叹了一口气,“她呢?”
“在打电话。”姜之菊把声音压的低低地。
“行,那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诶……我可不可以叫你清越啊?”姜之菊瞥了阳台上插着腰打电话的薛粟风,背上忽然像被压了千斤重的石块,整个人都要埋进地里。
“你今天怎么了?”对面越来越觉得姜之菊今天古怪,“叫我夏小姐。别忘了你的身份。”
“诶,知道了。”
姜之菊挂断电话,鼻子一酸,眼眶一红。落下的第一滴泪花正好被走回来的薛粟风接到。
“咋啦?”薛粟风瞪大眼睛,惊诧。
姜之菊用力揉揉眼睛,“我刚才在抖音上看到一条小狗,好可怜……”
薛粟风笑她,“傻子。”
姜之菊撇撇嘴,叫她:“粟风。”
“干吗?”
“你等一下要去哪呀?”
“去找我老公的一个朋友。“
姜之菊从椅子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站到地上,“什么朋友?我能去吗?“
薛粟风看出她的惊恐,又不明白她的惊恐,只是说:“不知道,他刚才打电话来约我。你不是困了吗?早点睡吧。我结束了就回来找你。”
“你……”姜之菊的心脏要跳到喉咙口,她不敢让薛粟风发现,只能把本来想要张开的嘴换个角度,撅起来,“那我一个人多无聊呀,我不想自己睡觉。”
薛粟风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好了,别闹。”
薛粟风终于是出门去了,抛下姜之菊一个人在家里。
临出门前,姜之菊叫住薛粟风问:“粟风,你喜不喜欢我?”
薛粟风弄不清小孩子的真心假意,只是笑着回答:“喜欢啊,我喜欢你的。”
昨晚的酒,到今天已经散了。
薛粟风坐上车,看见姜之菊落在自己车上的大帆布包。她把它放到车后座去,再发动了车子。
刚才丈夫的朋友突然来电话,说是之前丈夫和他一起喝酒的时候,曾经交给过他一个东西。
朋友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那是什么,只是叮嘱薛粟风来拿。
根据朋友给的地址,薛粟风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找到了他的家。
按了门铃后,很快有人应门。
丈夫的朋友赤着上半身,下半身穿着一个大裤衩,像是刚睡醒,又像是刚喝完一局。
他见来人是薛粟风,从旁边的沙发上顺手扯了一件衣服套上,“嫂子,我给你拿。”
他递给薛粟风的东西,薛粟风看了,也不怪他不明白。
那是一本账本,但不知道是谁的账本,甚至都不知道是哪家店的账本。
薛粟风一页页翻过了,粗略的扫了一眼,上面的账目显示这也是一个酒吧,但从部分灰色收入来看,这不是薛粟风的酒吧。
丈夫的朋友靠在门框边,拿着一瓶啤酒喝了一大口,才指着那账本对薛粟风说:“这东西,是老裴最后一次跟我喝酒的时候给我的。他说先放我这儿,回头有空再拿回来。我问他是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没想到……”
朋友欲言又止,薛粟风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满脸的难堪。
“没事。”薛粟风摇摇头,“都一年了,我也接受了。”
“嫂子,真不是我帮我哥儿们说话,我觉得老裴他不是那样的人。”朋友拿着酒瓶,走到薛粟风身侧一个有些距离的沙发上,叉开大腿坐下。
他一手支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握着酒瓶,“每次我们喝多了,他都满口夸你。你要说他能出轨,我第一个不信。”
薛粟风不欲在外人面前议论自己的家事,因此对他的话只是一笑了之。
她捏着手中的账本,问道:“这东西既然是老裴一年前给你的,你怎么现在才想到给我?”
他朋友用粗大的手掌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说:“嗨,说实话,他给我那会儿我都喝懵了,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事儿,在家找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东西,还以为是做梦了。这不,我这两天准备搬家,才在犄角旮旯的地儿找到它了。”
薛粟风看他朋友五大三粗的害羞样子,没忍住笑。
其实这人她之前也见过,不过见得少。对于丈夫的酒肉朋友,薛粟风一向很不上心。
但是在丈夫去世一年后,他生前的众多朋友已经纷纷不再想起他,这个人还能记得一年前喝大的时候丈夫托付他的事情,虽然办的乱七八糟,但是也算是有情义了。
“谢谢你了。”薛粟风真诚的向他道谢。
这一下反而弄得这位‘大老粗’更不好意思起来。他挠着头,说:“这玩意儿,说实话我看了半天也没闹明白,最后还是我老婆说它应该是个账本。不过应该也不是你家那酒吧的。”
“你怎么知道?”自己看出来就算了,没想到他也能发现,薛粟风有点儿惊。
不过薛粟风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大哥回答的非常一针见血,以及扎心:“你看看这酒吧,一个月就能挣个好几百万,你家那酒吧……不是我说……看着能上个万就不错了。”
薛粟风听到这里,不由得放声大笑,“是啊。我也说呢,我接了这酒吧之后,拼死了干,也没有一个月上百万。”
“就是呢。”那大哥说,“但是我也不知道老裴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又是为什么要弄到这东西。总之我这脑子是不可能琢磨明白的了。嫂子聪明,你拿去琢磨琢磨,肯定能知道到底咋回事。”
“行,谢谢你了。”薛粟风第二次道谢的时候,已经把账本塞进了随身背的包里,准备离开了。
那位大哥又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从他家离开后,薛粟风坐在车里,把账本重新拿出来。这回她仔细地看了每一笔账目,可是仍然没有什么头绪。
直到翻到账本的最后一页,她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红指印。
这是她目前唯一有用,也没有什么用处的线索。
薛粟风叹了一口气,把账本藏进副驾驶座的夹层里,才发动了车。
姜之菊在薛粟风家里看着时钟,秒针一秒一秒的走动。她只盼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让薛粟风能够早点到家。
终于,她听到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来。
不等薛粟风去按指纹,姜之菊就像炮弹一样冲到门口,帮薛粟风打开了大门,“你终于回来了!”
姜之菊激动的恨不能一把抱住薛粟风。
薛粟风在门边把自己的皮鞋两脚蹬掉,好笑的说:“干嘛呀,我离开家里一会儿你就受不了啦?”
“对呀。”姜之菊嘟起嘴,“我都睡不着了。”
薛粟风提起手,把手上的东西给她看,“给你带了礼物。”
“哇——是蛋糕!”
姜之菊没有想到薛粟风竟然有这样好的心情陪小孩子玩。
她用眼睛又去探薛粟风的包,没看见什么。于是拉着薛粟风,开始甜甜蜜蜜的吃起蛋糕来。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