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之菊

清晨六点,晨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隐隐约约透进卧室里。
薛粟风被阳光刺眼,皱了皱眉,扭过头去背过阳光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姜之菊熟睡的脸。薛粟风轻轻摸摸姜之菊的脸,感受到了属于二十多岁特有的娇嫩。再摸一摸自己的脸,薛粟风瞬间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唔……”姜之菊像是被薛粟风的动静吵醒,不悦地哼唧了一声。
薛粟风等着她。
她微微睁开眼睛,先是迷茫,又是懵。隔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处,清醒过来。
“姐姐。”她奶声奶气的叫一句,把脑袋埋进薛粟风的肩窝里蹭一蹭。
薛粟风受不住痒,拍拍她的背,“起床吗?”
“……几点啦?”闷闷的声音从肩窝里传出来。
薛粟风看了看时间,“才六点,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粟风陪我睡才行。”姜之菊去牵她的手臂。
薛粟风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答应她,可是也没有起床。
姜之菊闷闷的笑了笑,去抱住她。
‘这算什么呢?’
薛粟风忍不住想。
好像从前,丈夫还在的时光。那时候丈夫也会早起吵醒她,她也会在他的肩窝里,低声撒娇。
薛粟风觉得自己不得不起床了,否则是太不像话了。
至于为什么会想到这是个‘不像话’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而言之,就是不像话,要起床了。
薛粟风轻轻的起床,估计这小家伙又要被自己吵醒,闹一场。但她好像是昨天累着了,睡得很快,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她已经又跌入沉沉梦境。对薛粟风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熟睡。
起床之后,薛粟风走到阳台的摇椅上坐下。
自从丈夫离世,每当她睡不着的时候,经常会坐在这张摇椅上眺望这座城市。
清晨的城市和人一样,也才刚刚醒来没多久,它散着昏暗的白。太阳一点一点的从地平线上爬起,已经升到了半空中,照着下面为数不多的车辆。
薛粟风抱着膝,坐在摇椅上,久久地没有动。
姜之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悄悄地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薛粟风像是变成了一座永恒的雕塑,阳光也温柔,她也温柔,温柔的静止在时光里。
姜之菊站定了,不敢呼吸,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在想什么呢?这么落寞。’
她不想要她寂寞。
“粟风。”她轻轻叫她,像进入了她的梦魇,把她喊醒。
薛粟风回过头去,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醒了?”
姜之菊点点头,走过去,在她身前跪坐下。她仰着头说:“你怎么在这里呀?你不冷吗?”
“不冷。”薛粟风推推她,“起来,地上凉。”
“哦。”姜之菊乖乖的站起来,摸摸自己的肚子,“粟风,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想吃鸡蛋饼。”
薛粟风从摇椅上站起来,眉头一皱,伸手去戳她的脑门儿:“又吃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吃个鸡蛋,喝杯奶,不好吗?”
姜之菊皱皱鼻子,“那是你自己问我要吃什么的嘛。”
薛粟风又翻了个白眼,“好吧。你爱吃的那个蛋饼摊在哪里?我陪你去。”
两个人穿着睡衣就踏上清晨的马路。
街两边的早餐摊子已经开了一些,小贩们带着疲惫而麻木的面容等待着今天的客人上门。
姜之菊其实不挑地方,只是要鸡蛋饼就行。
走到一个卖鸡蛋饼的摊位前,姜之菊停下脚步。
问过薛粟风之后,姜之菊要了两份鸡蛋饼。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这个啊?”等蛋饼的时候,薛粟风忍不住问。
姜之菊看着小贩把面饼摊成一个大大的圆,在上面打了鸡蛋拍碎,舔了舔嘴唇,说:“就是觉得好吃呀。”
蛋饼刷上满满的甜面酱,薛粟风的那一份另加了辣椒。小贩把蛋饼放到袋子里,分别递给她们两个人。
薛粟风付了钱,两个人拎着各自的蛋饼在回家的街上晃悠。
姜之菊挽住薛粟风的手臂,走着走着,忽然冒出一句:“我们好像情侣。”
薛粟风笑起来:“你又昏头了。“
姜之菊没有理睬她这句话,只好奇的问:“薛姐有没有喜欢过女孩子呢?”
“啊?”薛粟风没有料到她这一问,眨了眨眼,“嗯……好像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呢。”
“好吧。”姜之菊有些不甘心似的,“那有没有女孩子喜欢过你呢?”
薛粟风迟疑了一会儿,才不太肯定的回答:“应该……也没有吧。我们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还不是特别的多。或者说,不是特别的显著。“
“也是。”姜之菊又拿她的年纪开玩笑,“毕竟薛姐读大学的时候,我才上初中咧。”
“滚。“薛粟风拍了她一把,故意摆出老板的派头来,”你再这样说,我可扣你工资了。“
“哎呀——那可不行——“姜之菊也玩笑着配合她,她把自己的脸贴到薛粟风的肩膀上,”薛老板,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漂亮、最聪明、最能干、最厉害的老板了!“
“油嘴滑舌。“薛粟风笑嗔。
到了家,蛋饼也已经变得温热。
姜之菊把鸡蛋饼从塑料袋里抖出来,就着薛粟风刚刚倒上的牛奶,边吃边喝。
薛粟风坐在她的对面,尝试蛋饼。
她倒也不是没有吃过鸡蛋饼,只是上一次吃的时候,她可能比姜之菊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些,早就忘了那是什么味儿。后来学了做饭,除非应酬,就很少在外面吃饭了。
蛋饼很香,一口咬下去,一下子咬到蛋饼的软糯,薄脆的香脆,层次丰富。甜面酱搭配了不多的辣椒,甜辣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
薛粟风也觉得蛋饼很好吃,但是仍然不太愿意姜之菊每天吃路边摊。
吃完了一整个蛋饼,姜之菊撑的直打嗝。
薛粟风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顺气,随后说:“你缓一缓,然后我带你去看看新场地。“
“好,呀。“姜之菊打着嗝。
等到姜之菊靠憋气把自己的嗝憋回去之后,薛粟风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等她。
姜之菊连忙随便换上一套奶黄色的吊带连衣裙,穿上自己的小白鞋,赶上薛粟风的进度。
等到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钟。
仍然是薛粟风开车,姜之菊坐在副驾驶座上,悠闲地像是要去郊游。
“我们的新地方在哪里呀?“姜之菊问。
薛粟风一边开车一边说:“离原来的地方不远,只是周围更热闹了一些。”
“附近的夜宵多不多啊?”姜之菊问,“夜宵多的地方,到了凌晨我们的人才能更多哦。”
“挺多的。你去看了就知道了。”薛粟风说。
“那么,那位风水大师呢?他是专门看风水的?”
“对啊,是我专门请来的。”
“那他能不能算命啊?”姜之菊搓搓自己的手掌,“我想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发财咧。”
薛粟风抽空瞥她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让他帮你算算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另一半。”
姜之菊撇撇嘴:“你净说些扫兴的话。”
车子开到新的场地,大概用了半个小时左右。
薛姜二人到的时候,那位‘风水大师’还没有到。
薛粟风站在店门口,对姜之菊说:“我约了房东十点半来签约,在这之前先让他来看一看。之菊,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未来新店选的方位很好,坐北朝南,面朝的地方正是一条小吃街。
因为还没有进门去,所以姜之菊只能隔着玻璃门看。里面有简单的装修,不是姜之菊想象的混凝土灰扑扑。
“这里面的装修,到时候肯定要改一改。”薛粟风说。
姜之菊趴在玻璃门上,把手挡在额上去遮身后反过来的光,“嗯,这有点灰,多久没人用了?”
“要有一年了,一直空置着。”
薛粟风的话音刚落,那位被期待已久的‘风水大师’到了。
‘风水大师’是位男性,大概三十多岁,长得非常清秀,穿的也跟普通人一样。姜之菊还以为她会见到一个穿着道袍的出尘老道呢。
“您就是翟先生是吧?您好。”薛粟风迈了一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那位翟先生友好的笑起来,和她握了握手。
薛粟风这时候才从包里拿出钥匙,把门锁打开,“就是这里,我打算开一间酒吧,请您看看。”
“好。”
姜之菊跟在薛粟风和翟先生的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这间新场地。
不得不说,新场地比现在的地方大多了。它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长方形,进门之后有一片巨大的空地,这里应该能给客人提供很多的座位。不过姜之菊不关心客人怎么样,她只关心薛粟风的新办公室和休息室在哪里。
走到深处,有几间小房间。
“这两间是卫生间,边上一间是空的,我想用作我的办公室,然后到时候我还想再弄一间,作为员工的休息室,您看呢?”
介绍完新场地,薛粟风在一边等翟先生对这家新店做出一些评价。
翟先生一路跟着看下来,眼前这家店的风水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是一个风水宝地,很适合做生意。
只是——翟先生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可以,挺不错的。”翟先生按照自己刚才看下来的感觉,如实相告,“在你的办公室里再挂一些有花的画会更好一点——不要挂菊花。”
薛粟风一愣,跟在身后的姜之菊也一愣。
“请问……这是有什么说头吗?”薛粟风虽然从来没有想过在办公室挂菊花的画,但是仍然发出疑问。
翟先生的目光落在薛粟风身后的姜之菊身上。
这一行做久了,难免有点职业病,不但喜欢看房子的风水,也喜欢看人的风水。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有血腥味。
“您与菊花犯冲。”
翟先生的话音才落下没多久,姜之菊就急急发问:“那如果名字里有这个字呢?”
“最好,也不要。”
翟先生说完后,看到那提问的年轻女孩脸色瞬间惨白起来,没有一点血色。不难猜想,她的名字里就有‘菊’字。
薛粟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后,抬起头对翟先生笑着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那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给我的吗?”
翟先生摇摇头说:“这个地方对您来说,会是一个很标志性的地方,可以选择这里作为新店的地址。除此之外,没有了。”
薛粟风送走了他后,房东紧随其后。
直到签定好合同,付完定金,上车前,薛粟风都没有和姜之菊说一句话。
到了车上,姜之菊终于忍不住,急吼吼地开口:“为什么不理我?!”
薛粟风系好安全带,“刚才不是一直在忙嘛。”
“你……你……会不会听了那个人的话,以后就不理我了啊?”姜之菊着急的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想哭。
薛粟风温柔的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不会啊。而且我觉得他说的不对。”
“嗯!就是呢!”姜之菊见薛粟风没有听信那个风水大师说的话,心顿时从嗓子眼儿归位。她握起小拳头,愤愤不平的:“为什么这么说我呀!”
薛粟风喜欢她的孩子气,这时候也是。她非常温柔的说:“他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吧。而且之菊,我觉得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也没有倒霉,反而运气变得特别好。”
她这么一说,反倒叫姜之菊沉默下来。
她看着薛粟风温柔的笑脸,像是,她心目中妈妈会有的样子一样。
“粟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姜之菊轻轻柔柔地问。
对上薛粟风的笑眼,姜之菊忽然又改口。她搂住薛粟风的胳膊,把眼泪藏起来,“你一定要特别爱我,不能因为别人随便说一句,你就不要我。”
“好。”薛粟风摸一摸她的头。
薛粟风不知道,姜之菊在这一刻害怕极了。
她的秘密——薛粟风不知道的秘密。
姜之菊在这一刻,恨不能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认识薛粟风也好,从来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隐瞒薛粟风也好,只是这么幸运,这么碰巧的与薛粟风结识也好。
一切所有的际遇,都比现在的际遇要好。
可是她没得选,也根本没有退路。
离开薛粟风的胳膊,重新把自己窝进副驾驶座的时候,姜之菊逼着自己狠下心来。
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薛粟风发动了车。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姜之菊在她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可是却在今天频频想起。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真的爱上了这个小丫头不成?
薛粟风在心里笑自己荒诞。扳动方向盘的时候,她迫使自己丢掉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车一路开回家,姜之菊已经贴心的提前在手机上点好了外卖。
她们和午饭一起到家。
“你手机上不是有买菜的app吗?你下回买点菜,不要老吃外卖了。”薛粟风坐在餐桌前面,对着姜之菊买的水煮鱼指指点点,“我都多少年没有吃过外卖了。”
“知道了,知道了姐姐。”姜之菊被她念叨的脑袋都疼。
薛粟风瞟她一眼,“你买菜,我给你做饭。”
“好呀!”一瞬间就从被念叨的头疼里解放出来,姜之菊眉开眼笑地点菜,“那我明天买点排骨,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
虽然嫌弃,但是薛粟风仍然陪姜之菊一起吃水煮鱼。
姜之菊被辣的一头汗,被非常能吃辣的薛粟风笑话了小半顿饭的功夫。
其乐融融之下,有些不愿意被提起的事情,姜之菊想要忘记,可又不能忘记。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姜之菊童言童语般的问话,在一整个午饭时间一直回响在薛粟风的耳畔。
为什么呢?
说好了不要有秘密,可是她们都不自觉地,向对方保密了一些什么。
“吃饱了就要午睡哟!“
姜之菊抱着薛粟风的胳膊,躺在床上快乐的伸懒腰,“薛姐,我决定把你养成小猪。“
薛粟风捏捏她的小肚子,“不用养我,你自己就是一头小猪了。“
“你好讨厌哦——”
‘如果一定要揭穿真相,那么请让真相晚一点到来吧。’
睡着前,姜之菊在心里祈求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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